18(第5/6頁)

她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終於,她慢吞吞地起了床,頭還是暈暈的,四肢酸軟而無力。屋子裏好安靜,友嵐和顧仰山都去上班了,家裏就只剩下了兩個女人。顧太太並沒有進來看看她,是的,家門不幸!娶了一個像她這樣的兒媳婦,實在是家門不幸!她走到梳妝台前面,凝視著自己,身上,還是昨天上班時穿的那件襯衫和長褲,摔倒後就沒換過衣服。她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服裝,又拿起梳子,把那滿頭淩亂的頭發梳了梳,她看到額上的傷處了,是的,又青又紫又紅又腫,是好大的一塊。奇怪,也是一個圓,也是一個圈圈,也是一個烙印,她丟下了梳子,走出了房間。

客廳裏,顧太太正一個人坐在那兒發怔。看到宛露,她面無表情地問了句:

“怎樣?好一點沒有?”

“本來就沒什麽。”她低低地說,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忽然覺得在顧太太面前,她自慚形穢!為什麽顧太太不像往日那樣對她親熱了,寵愛了?是的,家門不幸!娶了這樣的兒媳婦,就是家門不幸!

“宛露,”顧太太注視著她,終於開了口,這些話在她心裏一定積壓了很久,實在不能不說了,“你和友嵐,也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你們這件婚事,也是你們自己做的主,我們這個家庭,也算夠開明夠自由的了。我實在不懂,你還有什麽不滿足?”

她低下頭去,無言以答,只喃喃地叫了一聲:

“媽!”

“好歹今天你也叫我一聲媽,”顧太太凝視著她,點點頭說,“你也別怪我把話說得太重了。你是一個結了婚的女人,到底不比你做小姐的時代。固然現在一切都講新潮,可是,結了婚畢竟是結了婚,傳統的道德觀念和拘束力量永遠存在,你如果想突破這個觀念,你就是走在道德軌道之外的女人!在現在這個時代,男人在外面拈花惹草,往往還津津樂道,女人一失足,就再也沒有回頭的余地。男人風流沒有關系,女人一風流就是淫蕩!你必須想想清楚,我們從未嫌棄過你的身世或一切,你也別讓顧家的姓氏蒙羞!”

“媽!”她驚愕地喊,冷汗從額上和背脊上冒了出來。“姓氏蒙羞”!這四個字第一次聽到,是孟樵的母親說出來的!而今,友嵐的母親也這樣說了嗎?她又開始覺得頭暈了,覺得整個心靈和神志都在被淩遲碎剮,但是,顧太太說的是真理,代表的是正氣,她竟無言以駁。

“宛露,”顧太太的聲音放柔和了,“或者我的話說得太重了,但是,你也是個通情達理的孩子,你該了解一個母親的心情。我無法過問你們小夫妻的爭執,可是我看到我兒子的憔悴……”

電話鈴驀然地響了起來,打斷了顧太太的話。顧太太就近拿起了電話,才“喂”了一聲,宛露就發現顧太太的臉色倏然問變為慘白,她對著電話聽筒尖聲大叫:

“什麽?友嵐?從鷹架上摔下來?在哪裏?中心診所急救室……”

宛露砰然一下從沙發上直跳起來,鷹架!那只有老鷹飛得上去的地方!鷹架,刹那間,她眼前交叉著疊映的全是鷹架的影像。她沖出了大門,往外面狂奔而去。中心診所,友嵐,鷹架!她聽到顧太太在後面追著喊:

“等我呀!宛露!等我呀!”

她不能等,她無法等,攔住一輛計程車,她沖了上去。中心診所!友嵐!友嵐!友嵐!車子停了,她再沖出來,踉蹌著,跌跌撞撞地,她抓住一個小姐,急救室在什麽地方?鷹架!哦,那高聳入雲的鷹架!友嵐!她心裏狂呼呐喊著,只要你好好的,我做一個賢妻,我發誓做一個賢妻,只要你好好的,我躲在你的瓶子裏,永遠躲在你的瓶子裏……她一下子沖進了急救室。

滿急救室的醫生和護士,她一眼就看到了友嵐,躺在那手術台上,臉孔雪白。一個醫生正用一床白被單,把他整個蓋住,連臉孔一起蓋住……

她撲了過去,大叫:

“不!不!友嵐!友嵐!友嵐!”

“他死了!”一個醫生把她從友嵐身邊拉開,很平靜地在說,“送到醫院以前就死了!”

不要!她在內心中狂喊,回過頭去,她正好一眼看到剛沖進來,已經呆若木雞的顧太太。出於本能,她對顧太太伸出手去,求助般地大叫了一聲:

“媽!”

這聲“媽”把顧太太的神志喚回來了,她頓時擡起頭來,眼淚瘋狂地奔流在她的臉上,她惡狠狠地盯著宛露,嘶啞地喊:

“你還敢叫我媽?誰是你的媽?你已經殺了我的兒子了!你這個賤人!”

宛露腦中轟然亂響,像是幾千幾萬個炸彈,同時在她腦子中炸開。她返身沖出了急救室,沖出了醫院,仰天狂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