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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點了,她肯定不會再來了。他手邊有個卷宗,裏面是他采訪用的稿紙,打開卷宗,他取出一沓稿紙,開始用筆在上面胡亂地塗著句子,腦子裏是迷亂的,心靈上是苦惱的。她並沒有什麽了不起!他模糊地想著,她只是個年輕而慧黠的女孩,這種女孩車載鬥量,滿街都是!她只是比一般女孩活潑、灑脫,魯莽而任性,這也不能算是優點,說不定正是缺點!但是,天哪!他用力地在稿紙上畫了一道,把稿紙都穿破了。天哪!他就喜歡這個充滿了缺點的女孩!他就喜歡!他滿心滿意滿思想都是這個女孩,這個根本不在乎他的女孩!

“我完了!”他喃喃自語,“這是毫無道理的,這是無理性的,可是,從碰到她那一天起,我就完了。”

十點鐘了。

他繼續在稿紙上亂塗,已經不再期待了,只是任性地、固執地坐在那兒,機械化地塗抹著稿紙,稿紙上寫滿了一個名字:段宛露,段宛露,段宛露,段宛露……你是一個魔鬼,你是我命裏的克星!

一片陰影忽然罩在他的頭上,有個熟悉的聲音,小小地、低低地、怯怯地說:

“我來了!”

他猛地擡起頭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宛露正亭亭玉立地站在他面前。墻上的火炬幽柔地照射著她,她換了裝束,一件黑綢子的長袖襯衫,下面是一條紅格子的曳地長裙,她薄施了脂粉,淡淡地畫了眉,淡淡地塗了口紅,眼睛烏黑烏黑的,睫毛又密又長,眼珠是水盈盈的。天哪!他抽了一口氣,她好美好美!喜悅在他每個毛孔中奔竄,不信任的情緒從頭到腳地籠罩著他,然後,那瘋狂般的興奮就鼓舞了他每根神經。他盯著她,一瞬也不瞬地。

“哦,你來了!”他茫然地重復著她的話。

她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是因為她化了妝嗎?是因為她換了打扮嗎?她看來一點男孩子氣都沒有了,非但如此,她是女性的、嬌怯的、無助的、迷惘的。她唇邊那個笑容也是勉強的、虛弱的,帶著抹難以解釋的、可憐兮兮的味道。怎麽了?她的神采飛揚呢?她的喜悅天真呢?她的活潑跋扈呢?這一刻的她,怎麽像一個迷了路的小羔羊?她受了委屈嗎?她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你等了我很久了?”她問,聲音仍然是低低的。

“是的。”他更深更深地凝視她,“你從什麽地方來的?家裏嗎?”

她搖搖頭。

“我這身打扮,像是在家裏的樣子嗎?”她反問,幾乎是悲哀地說了一句,“我是從華國來的。”

他一震,瞪著她,默然不語。

“讓我告訴你一件事,”她說。侍者送來了咖啡,她就無意識地用小匙攪著咖啡,她的眼光注視著杯子,睫毛是低垂著的。“許多年許多年以前,我就認識一個男孩子,他的名字叫顧友嵐。他是我的好朋友、大哥哥,你說他是我青梅竹馬的男朋友,也未始不可。我們兩家是世交,顧伯伯和顧伯母待我像待自己的女兒。”她頓了頓,望著杯子裏所冒的熱氣,“剛剛,我就和他在華國跳舞,另外還有我哥哥和他的女朋友,我們玩得好像很開心,也應該很開心,可是,我知道你在這兒。”她又停住了,慢慢地擡起睫毛來,黑蒙蒙的眼睛裏帶著一層霧氣,“忽然間,我覺得很煩躁,很不安,我告訴他們,我去一下洗手間,就叫了輛計程車,一直到這兒來了。我想,現在,他們一定在翻天覆地地找我。”她悲哀地瞅著他,“你瞧,我是下決心不來的,卻不知怎的,仍然來了。”

他迎視著她的目光,心臟在擂鼓般地跳動,伸過手去,他握住了她的手,他想說什麽,卻突然覺得自己十分笨拙,笨拙得無法開口,笨拙得不知道該說什麽。她的眼光從他臉上移到那沓稿紙上,抽出手來,她去取那沓稿紙,出於本能,他用手按住那沓紙,她擡頭凝視他,他松了手,嘆口氣,靠進椅背深處,讓她去看那沓稿紙。

第一張,全是她的名字:段宛露,段宛露,段宛露,你是魔鬼,你是我命中的克星!

第二張,全寫滿了“一片雲”:一片雲,一片雲,一片雲,你飄向何方?你落向何方?你去向何方?

第三張,是一首小詩:

如果你是一片雲,

我但願是一陣風,

帶引你漂洋過海,

挽著你飄向天空。

如果你是一片雲,

我一定是一陣風,

托著你翻山越嶺,

抱著你奔向彩虹!

如果你是一片雲,

我當然是一陣風,

繞著你朝朝暮暮,

訴盡我心事重重!

如果你是一片雲,

我只好是一陣風,

伴著你天涯海角,

追隨你地遠天窮!

她擡起頭來,愣愣地望著他。他從她手裏搶過那沓稿紙,眼底裏有一份狼狽的熱情,他粗魯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