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5頁)

我歪著頭打量了一下那小貓,它也歪著頭打量了一下我,我皺皺眉頭,它聳聳鼻子。中枬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們不但長得相像,連表情都像!”

“呸!”我說,把小貓放回到地下,預備和中枬走開。但,那小貓瑟縮地對我爬來,用毛茸茸的小腦袋在我腳下摩擦,乞憐地低鳴著,徘徊不去。我立刻發現它有一條後腿是殘廢的,因此,它無法快捷地蹦跳,只能拖著那條殘廢的腿爬行。我低頭注視著它,惻隱之心大動,而不忍遽去。嘆了口氣,我說:

“一條可憐的小生命,假若沒有人收養它和照顧它,它一定活不了!”

彎下身子,我重新把那小貓抱了起來,對中枬說,“你看,我能收養它嗎?”

“為什麽不能呢?”中枬問。

“我只怕羅教授他們會嫌我嚕蘇,他們似乎沒有人對小動物感興趣。不過,我願意自己照顧它,決不麻煩別人!”我憐愛地拍著那小貓的頭,“一只殘廢的小貓,多麽可憐!我從小就喜歡收養殘廢的小動物!”

“帶它回去吧!”中枬說,“讓我來幫你照顧它!看樣子,它已經餓了。”

確實的,那小東西的肚子餓得癟癟的,正吐著粉紅色的小舌頭,舔著我的手臂,大而靈活的眼睛對我骨碌碌地轉著。我迫切地想弄點東西給它吃,於是,我們叫了一輛三輪車,趕回了家裏。走進客廳,我不禁一愣,平日冷清清的客廳,今日卻反常地人馬齊全!最使我詫異的,是從不下樓的羅太太,今日竟坐在沙發中,一件白色的紗衣,襯著她潔白如雪的皮膚,高雅得像畫裏的人物,飄然如仙!皚皚坐在鋼琴前面,正在彈奏一曲門德爾松的《春之聲》。皓皓半倚半靠地站在窗前,一副懶散而慵閑的樣子,羅教授則深陷在沙發椅裏,微蹙著眉,正傾聽著皚皚的演奏。

“噢!”中枬驚嘆了一聲,“今天是什麽日子?”

“你不知道嗎?”皓皓說,燃起了一支煙,吐出一口煙霧,“今天是皚皚滿十八歲的日子!”

“哦,”中枬有些窘,“我居然忘了!”

皚皚一曲終了,闔上了琴蓋,倏然地轉過頭來。她美麗的大眼睛閃爍著,森冷地掃了我和中枬一眼,蒼白的臉上毫無表情,望著中枬,她淡淡地說:

“該記住我生日的,只有媽媽,因為那是她受苦受難的日子,對別人而言,我的生日算什麽呢?生日,是可喜的日子,還是可悲的日子,誰能斷言呢?”

“生日,是一條生命降生之日,”中枬熱心地說,“在我看來,生命的降生都是可喜的,這世界因為有生命而存在,沒有生命,也就沒有世界,你承認嗎?”

皚皚的長睫毛閃動了一下,黑幽幽的眼珠若有所思地停駐在中枬的臉上。

“你的說法像是出自宗教家的口中,”她慢吞吞地說,“當然,對‘世界’而言,沒有生命這世界就成了一塊大頑石。但對‘生命’而言,存在與否實在沒什麽分別。上帝制造一條生命的時候,應該先考慮這條生命會不會對自己的生命厭倦,有時候,生命是負擔而非快樂,你又承認嗎?”

“你的話也有道理中枬點頭,可是,如果已經有了生命,‘你’這個個體已經存在了,那麽,就該珍惜自己的生命,找尋自己的快樂,在粥粥眾生中去一爭短長!人活著,就得對生命負責任,生命像一支蠟燭,燃一分鐘,發一分鐘的光,燃一天,發一天的光,直到蠟燭燒完的那一天,光才能熄滅……”

“好了,”皓皓不耐地走了過來,粗魯地打斷了中枬。“把你的生命啦,蠟燭啦,責任啦,全收起來吧,現在不是你上課的時候。家庭教師,如果你有一肚子的大道理,還是等到合適的時候再發揮吧!”他走到我身邊,盯著我看,“噢,憶湄,你懷裏是個什麽東西?”

“一條生命!”我笑著說,把那只膽怯的小貓放在沙發椅裏,那小家夥用一對戒備的眼睛懷疑地打量著這陌生的環境。“我想,它的創造者對它不想負責任了,所以我就把它帶來了。”

“哦,我要說一句,”皓皓說,“憶湄,你未免太愛管閑事了!我不以為爸爸會允許你收留下這個流浪者。”

我望著羅教授,他的眉毛正不悅地緊蹙著,銳利的眸子狠狠地盯著我,看樣子,他對於我帶回來的這條生命絲毫不感興趣。我撫摸著小貓的背脊,懇求地望著羅教授,熱誠地說:

“您會允許我留下它,是嗎?我不會讓它去打擾別人的。您曾經收留無家可歸的我,那麽,您必定不會反對我收留下一只無家可歸的小貓,是不是?羅教授?”

羅教授瞪視了我好一會兒,終於開口了:

“把它丟出去!”他簡短地說,“我們家裏不養小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