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4頁)

“對了,我要打個電話。”她記得夢軒給過她他辦公廳的電話號碼,走到電話機旁,她撥了號,沒有打通,接連撥了好幾次,都打不通,她才猛然明白過來,伯南書房裏有一架分機,一定是聽筒被取下來了,走到書房門口,她推了推門,如她所料,門已經上了鎖,這是伯南臨走所做的!她呆呆地瞪著電話機,然後,她反而笑了起來,抓住吳媽,她笑著說,“他防備得多麽緊呵!吳媽!他連電話都封鎖了呢!”把頭埋在老吳媽那粗糙的衣服裏,她又哭了起來,啜泣著喊,“吳媽!吳媽!我怎麽辦呢?”

“小姐,小姐呵!”老吳媽拍著她的背脊,除了和她相對流淚之外,別無他法。她那嬌滴滴的小姐,她那曾經終日凝眸微笑,不知人間憂愁的小姐啊!

珮青忽然站正了身子,走到門邊,又折了回來,匆匆地說:

“他封鎖得了電話,他封鎖不了我啊,我有腳,我為什麽不走呢?”

老吳媽打了個冷戰,她沒念過書,沒有深刻的思想。但她比珮青多了幾十年的人生經驗,多一份成熟和世故。攔住了珮青,她急急地說:

“小姐,這樣是不行的,你走到哪裏去呀?”

珮青呆了呆,走到哪裏去?去找夢軒?找到了又怎樣呢?吳媽拉住了她的衣袖,關懷地問:

“那位先生,可是說過要娶你呀?”

他說過嗎?不!人家有一個好妻子,有一對好兒女!他沒有權利說!他也不會說!吳媽注視著她,繼續問:

“你這樣走不了的呀,好小姐,先生會把你找回來的,他會說你是……是……是什麽漢奸呀!”

是通奸!是的,她走不了!她翻不出伯南的手心,冒昧從事,只會把夢軒也拖進陷阱,鬧得天翻地覆。她有何權去顛覆另外一個家庭呢?是的,她不能走,她也走不了!坐回到沙發裏,她用手蒙住了臉。

“好小姐,”吳媽囁嚅著說,“還是……還是……還是吃一點東西吧!”

“我不想吃,我也不要吃!”

“唉!”吳媽嘆了口氣,喃喃地說,“造孽呀!”

珮青蜷在沙發深處,禁不住又淚溢滿眶了,頭靠在沙發扶手上,她神志迷茫地說:

“吳媽,還記得以前嗎?還記得西湖旁邊我們家那個大花園嗎?那些木槿,那些藤蘿,還有那些菱角花。”

是的,菱角花!吳媽不自禁地握著珮青的手,悠然神往了,那些花開起來,一片紫色,浮在水面上。小姐穿一身紫色的小衣褲,在湖邊奔跑著,也像一朵菱角花!珮青長長地嘆息一聲,說:

“吳媽,人為什麽要長大?如果我還是那麽一點點大多好!”

有樣東西在沙發上,她摸了出來,是夢軒寫的那本《遺失的年代》,隨手翻開來,那上面有她用紅筆勾出的句子:“我們這一生遺失的東西太多了,有我們的童年,我們那些充滿歡樂的夢想,那些金字塔,和那些內心深處的真誠和感情,還有什麽更多的東西可遺失呢?除了我們自己。”她望著望著,一遍又一遍,心底有某種感情被勾動又被輾碎了,夢軒那對深思的眸子,夢軒那份沉靜的神態,還有,他的智慧和思想……像海浪一樣,湧上來,湧上來,湧上來……而又被帶走了,帶走了……帶走得那樣遙遠,她腦中只剩下一片白色的泡沫。

提起一支筆來,她在那書頁的橫眉上寫下一闋前人的詞:

懨懨悶,沉沉病,

小樓深閉誰相詢?

冷多時,暖多時,

可憐冷暖於今只自知!

一身長寄愁難寄,

獨夜淒涼何限事?

住難留,去誰收?

問君如此天涯愁麽愁?

寫完,她再思前想後,就更忍不住淚下如雨了。

中午的時候,出乎意料之外地,伯南回來了。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帶了一個三十余歲的、瘦削的、眼光銳利的女傭回來。把那女傭帶到珮青的面前,他一臉陰鷙的笑容:

“珮青,我給你物色了一個貼身女傭,她夫家姓金,就叫她金嫂吧!金嫂,這就是太太。”

“太太,”金嫂彎了彎腰,眼睛卻肆無忌憚地在珮青臉上、身上打量著。

“女傭?”珮青愣了愣,愕然地說,“我不需要什麽女傭,有吳媽就足夠了。”

“胡說!”伯南武斷地,“吳媽已經老了,讓她做做廚房工作吧!至於金嫂,她專管伺候你,飲食起居啦、化妝衣服啦,她的人細巧,一定做得不錯。是不是?金嫂?”

“是的,先生。”金嫂恭敬地說,她的皮膚十分白皙,姿色也還不弱,上嘴唇上有一道疤痕,珮青不喜歡那疤痕,那使她看來陰沉難測。

“好吧,就這樣了,”伯南說,“金嫂,你下午就去把東西搬來。珮青,讓吳媽搬出來,把房間讓給金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