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4頁)

珮青的嘴唇顫抖,半天才囁囁嚅嚅地說出一句話來:

“你——不一定要和我在一起麽。”

“你是什麽意思?”伯南眯起了眼睛,“你要我在家裏養活一個像你這樣的廢物!我娶太太到底為了什麽?既不能幫助我的事業,又不能給我絲毫溫存,你甚至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我娶你到底有什麽用處?你說!你自己說!”

“如果——如果——”珮青含了滿眶的眼淚說,“你這樣不滿意我,我們還是分開吧!”

“你說什麽?”伯南大為驚異,不信任地瞪著珮青,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你的意思是說要離婚?”

“你希望這樣的,是麽?”珮青拭去了淚,注視著他,“你不過要逼我先行開口而已。”

離婚?事實上,伯南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是,現在,這卻像閃電一般地提醒了他。是的,要這樣的妻子有什麽用?感情早已談不上了,若幹年來,她只是一個累贅,一個包袱。對他的事業,她也絲毫幫不上忙,何況,醫生說過她不能生育,這是一個百無是處的女人!對了,離婚,為什麽以前想不到呢?只是,她那麽方便就會同意離婚嗎?他斜睨著她:

“嗨,”他說,“你有一個很好的提議,我們不妨都想想看!你要多少錢?”

“錢?”珮青愕然片刻,然後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是要和她離婚了。眼淚滾下了她的面頰。五年夫妻,他沒有了解過她的一根纖維,而現在,他還要來侮辱她,傷害她。他以為她嫁給他是為了他有錢麽?她抽噎著回過頭去,輕聲地說:“我不要錢。”

“唔,”他完全誤會了她的意思,“我知道你不會這麽輕易放手的,好吧,讓我想一想,不過,放聰明一點,離婚是你提議的,你休想我會給你多少錢。反正,你還年輕,你還可以再嫁!天下沒有年輕女人會餓肚子的!”

珮青凝視著他,微微地張開了嘴,不信任他會說出這篇話來。接著,那受傷的自尊和感情就尖銳地刺痛了她,用手蒙住了嘴,她陡地哭了出來。轉過身子,她奔向了臥室,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用手蒙住臉,痛苦地、無聲地啜泣了起來。

這兒,伯南有種模糊的憐憫的感覺,他把珮青的流淚解釋作合不得他,為此,他又有一種薄薄的、男性的勝利感。在他的心目裏,珮青是那樣一個弱者,一種附生的植物,離開他是根本無法生活的。但是,擺脫她的念頭一經產生,就變成牢不可破的觀念了。可以給她一點錢,當然,不能太多,錢是很有用的東西呢。無論如何,這是一個好提議,能擺脫一個終日眼淚汪汪,冷冷冰冰的妻子總是件好事,他寧可娶莉莉或者小蘭,不不,舞女當然不能娶來做太太的,不過,聽說程步雲的小女兒要回國了,那小妮子雖然年齡不小,但仍待字閨中呢!程步雲將來對他的事業幫助很大,這倒是個好主意!燃起一支煙,他抱著手臂,開始一廂情願地做起夢來。

珮青仰躺在臥室的床上,望著那一片蒼白的天花板,心底是同樣蒼白的空虛。今夜,她不會出去了,那個人可能仍然為她餐風飲露,佇立中宵,但是,她又為之奈何!五年的婚姻生活,換來的只是心靈的侮辱,人與人之間,怎能如此的殘酷與無情?如今回憶起來,她奇怪自己怎麽可能和伯南共同生活了五年,而真正與她心靈相契合的人,卻咫尺天涯,不能相近!

清晨,珮青起床的時候,伯南已經出去了,客廳的桌子上,有伯南留下的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珮青:

我將與律師研究離婚方式,必不至於虧待你。晚上回家再談。

伯南

她把紙條揉碎了,丟進字紙簍裏,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也一起揉碎了,這麽容易就將結束一段婚姻生活嗎?她幾乎不能相信這是事實。坐在梳妝台前面,她梳著那黑而細的長發,心境迷惘得厲害。如果爺爺還在,會發生這些事情嗎?爺爺,爺爺,她多想抱著爺爺,一傾五年的哀愁!自己到底什麽地方錯了?她要問問爺爺,到底是她錯了,還是老天爺錯了?

吳媽走了過來。

“小姐,有客人來了!”

客人?珮青的心臟“怦”然一跳!是他來了!是夢軒來了!他終於直闖了進來。她的嘴唇發顫了:

“是男客還是女客?”

“是男的,帶了東西來。”

“請他在客廳裏坐吧,我馬上來。”

匆匆換掉了睡衣,穿上一件紫色的旗袍,她走了出來,在客廳門口一站,她的心沉進了地底,是放了心,還是失望?她分不出來,來客不是夢軒,而是程步雲。

“哦,範太太。”程步雲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噢,是——是您,程先生。”珮青的神志還沒有恢復,半天,才平靜下自己的心跳。“請坐,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