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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森尋上山來。

“莫先生,我們該走了,天都快黑了。也要下雨了。”

莫雲澤仿佛木頭人般坐著沒有動,良久,才說:“我一個人在這裏待會兒,你先回去吧。”

“這裏風很大,您會著涼的。”阿森勸道。

“你走,我不要你管。”莫雲澤的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

阿森無奈,只得下山在車裏等。結果天黑了,快八點了,莫雲澤還不肯下來。他沒辦法,只好打電話叫保姆送來大衣和圍巾,他將大衣送上山給莫雲澤披上。莫雲澤依然坐在原地沒有動,旁邊的小路上有盞矮矮的路燈,冷冷的光從背後照著他,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也許是有黑暗做掩護,他已經摘下口罩,一個人在抽煙,腳邊丟了很多煙頭。

阿森仍耐心相勸,“莫先生,您難道等到天亮嗎?顏小姐肯定是有事不會來了。”

莫雲澤若有所思地看著指間的煙頭,神色恍惚,“我知道,我不是等她。我是在想一些事情,你回去吧,我要在這兒看日出。”

阿森一聽就急了,“那怎麽可以,離天亮還遠著呢,您的身體吃不消啊。”

“阿森,我的話你也不聽了嗎?”莫雲澤的語氣中已有怒意。

“莫先生……”

“說了我想一個人靜靜。”

莫雲澤並沒有過多去想四月為什麽失約,對於這種突如其來的變故他早已習以為常,自從三年前他帶四月逃離上海的計劃失敗後,他就不再希冀他的人生還會有奇跡。從小到大,他經歷這樣的變故太多太多,就是即刻他橫屍街頭,他也不會覺得意外了。命運接二連三的打擊不就是想置他於死地嗎?無所謂,他是死過幾次的人,墓地都挖好了,他還怕什麽。

他想起那日他去榆園見陳德忠,老人問他:“你知道我是誰嗎?”

莫雲澤回答:“知道。”

“那你知道你自己是誰嗎?”

“不知道。”

陳德忠當時只道他開玩笑,其實他說的是真心話,他確實時常分不清自己的真實身份,頂著一張面目全非的臉,靈魂和心又時常遊離,每次去墓園看莫雲河,對著那塊冰冷的墓碑,他覺得自己更像是躺在裏面的人。

“其實我一直就懷疑你的身份,你到底是不是莫敬浦的兒子。”陳德忠見到莫雲澤很激動,但也知道,也許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所以他直言不諱,無比同情地看著他說:“孩子,你真是受苦了,你一定活得很辛苦,跟那麽一群沒人性的人生活在一起,連我都覺得心疼。可是我幫不了你了,我都快死了,我只是希望你從今往後活得輕松些,無論你想找回什麽,想要就去爭取吧,不要猶豫,不要到了我這年紀,想做什麽都無能為力了。”

“如果你心裏有太多恨,就用愛去填平吧,要相信不管多麽深的仇恨都可以被愛填平。因為我活到這把年紀才明白,其實我掙紮著活到今天不是因為恨,而是因為愛。”

“我很遺憾,我明白得太晚了,害了雨橋,因為在他還沒有學會愛的時候,我就教他學會了恨,我才是罪孽深重啊。”

“雲澤,希望你從此獲得幸福……”

陳德忠說了那麽多,莫雲澤能記住的也就這寥寥幾句。是的,他嘗試著用愛去填平心中的恨,他也答應了陳德忠,放過費雨橋,可是當四月躺在搶救室生死不明的時候,他的心再次被血淋淋地撕裂,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又一次被逼到了絕境……而今,他什麽都不願去想了,愛也好,恨也罷,大約就是這個樣子了,他跟四月到底還是缺了那點緣分,於是總在唾手可得時莫名又失去,他此生都沒有獲得幸福的可能。

天亮時分,莫雲澤平靜地下了山。

回到家就發起高燒,昏昏沉沉躺了兩天後,他最後一次打電話到芷園時被告知四月已經搬走了,據說又搬回了檀林公館。

“顏小姐跟費雨橋的秘書費依婷有見面,就在您去梅苑後山的那天下午。”阿森不聲不響地告訴莫雲澤。

“知道了。”莫雲澤躺在床上,虛弱地轉過臉看向窗外,“幫我訂飛舊金山的機票,越快越好,我想盡快離開這裏。”

“您不再見見顏小姐嗎?您可以跟她解釋的。”

“不必了。”窗外又是春光明媚,院子裏的花都開了,他的臉卻透著死灰一樣的白,“她既然不信我,解釋又有何用,今後不要再提起她了。我該做的都做了,不該做的也做了,沒什麽好說的,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