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5頁)

“我很快就會有大把的錢,半輩子都花不完,你等著吧,那時候我一個星期換個男人,周遊世界,一定比你過得好!……”

很多天,我都處在極度的精神錯亂中。

我經常會想起過去我跟芳菲一起生活的時光,冬天我們擠一個被窩說悄悄話,夏天我們在天台上乘涼數星星,猜測著遙遠的未來,那時候芳菲說得最多的是,長大了一定要有很多錢,帶上我走得遠遠的,最好一輩子不回來。

那個時候,也許她正深陷泥潭痛苦掙紮,而我一無所知。

周末我們去公園的池塘裏看紅鯉魚,共吃一盒雪糕,我們手拉手地逛街,沒錢買,看著也覺得很滿足。有一次我們逛到了一家婚紗店的門口,芳菲問我想不想穿上婚紗,我說遇到了心愛的男人才能穿。芳菲又問:“那你遇到了心愛的人會離開我嗎,”我回答說:“我不會離開你,我們會一直生活在一起,爸爸媽媽老了的時候,我就照顧你……”,那樣的話我很輕易地就說出口,說的時候也許是真心的,過後很快就忘記,可是芳菲卻銘記在心,把少女純真的許諾當做了永恒的誓言,所以當有一天我們各自分飛的時候,她覺得我背叛了她,拋棄了她。

讀高中那會兒,有一陣子學校旁邊的電影院正在放林青霞秦漢演的《滾滾紅塵》,我們看了很多遍,電影中張曼玉被當做亂黨射死的鏡頭讓我們流了很多眼淚,很多個那樣的夜晚,芳菲擠在我的床上一邊流淚一邊說:“姐姐,如果有一天注定要死去,我希望死在你的前面,這樣我就不用忍受失去你的痛苦了,我從來不敢想象失去你會怎樣,所以我願意死在你前面。”

我當時狠狠地罵她,說她亂講,我不曾想過看似單純的芳菲會如此懼怕失去,她因為擁有的太少,所以不能允許自己失去。

我又記起,那年正是初夏,有一天芳菲徹夜未歸,第二天回來的時候走路都是瘸著走的。我問她去哪裏了,怎麽晚上沒有回家,她當時回答說去同學家裏看碟看到太晚就沒有回來。我信了她,卻不解為何天氣那麽熱她穿著長袖衣長褲,而且平日吃飯、睡覺、洗澡都要跟我一起的芳菲,突然堅決不肯跟我一起洗澡了。

現在看來,就是那次徹夜未歸讓她遭受了歹徒的侮辱,而她只字未向我透露,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該承受多大的苦痛才可以將那樣的身心摧殘瞞得滴水不漏?作為她的姐姐卻什麽都不知道,還滿以為自己很強大,可以給親愛的妹妹遮風避雨,可以給她愛,可以給她溫暖,事實上我做的那些比起芳菲為我的付出算得了什麽?!

我有什麽資格居高臨下地指責她墮落?

我哭,整日整日地哭,眼淚都快流於了。

晚上我又整夜地做噩夢,總是夢見芳菲赤著腳在黑暗的巷子裏狂奔,好像有什麽追著她趕一樣。她一邊跑一邊往後張望,披頭散發,表情恐懼。有時候她突然回過頭,我會看到她滿臉是血,黑黝黝的大眼睛瞪著我,“姐姐,你不要我了。”

有時候我又夢見她縮在某個肮臟的角落裏,屋檐下滴滴答答的,似乎下著雨,而她渾身濕透,像只可憐的小貓小狗蜷縮成一團。她依然沒有穿鞋,腳上傷痕累累,她瑟瑟抖抖地喊我,“姐姐,我好冷。”

“姐姐,我看不見你,你在哪裏?”

“我好痛,姐姐。”

“我痛過了姐姐就不用痛了,是不是這樣?”

“可是我真的很痛,姐姐。”

“芳菲!……”我總是哭叫著從夢中驚醒,一個人坐在床上披頭散發地號啕大哭,哭到後來我不知道因為什麽而哭了,三更半夜地胡亂打電話。姚文夕、李夢堯、王珊、費依婷,一個接一個地打過去,跟個神經病似的,胡言亂語,神神道道。我把我手機上存的號碼全都打了個遍,認識不認識的,不打到對方求饒不罷休。

只有一次,我打過去,對方一語不發,靜靜地聽我說,我就一直講一直講,講到後來睡著了,手機都沒有掛。半夜醒來我又接著講,我並不清楚電話那邊是誰,只感覺他在聽我說,因為我問他:“你睡了嗎?”他很清醒地回答:“我沒睡。”

我又問:“你為什麽不睡?”

“我在等你繼續說。”

“我說了很多嗎?你是不是聽煩了?可是我還有很多話要說。”這樣一句開頭,我又開始滔滔不絕起來,“唉,一個人的時候我總是特別寂寞,這房子太大,我的丈夫也不知道去了哪裏,我想住在墳墓裏一樣,分不清白天黑夜。我把所有的燈都打開還是覺得很黑暗,因為我心底太苦痛,我一直以為自己足夠苦痛,自己是這世上最最淒慘的人,可是我沒有想到還有人比我更淒慘,而這個人的淒慘遭遇都是因為我造成的,尤其是這個人還是我最親愛的妹妹的時候,我想死,我比任何時候都想死!我痛恨自己對這一切無能為力,我痛恨時光不能倒流,我痛恨我只顧著自己忽略了妹妹,我痛恨自己的愛不夠多,溫暖不了妹妹,也救不了妹妹,我眼睜睜地看著她走向深淵卻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