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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能地將紙條揣進口袋,緊張得發抖。所以上了車婷婷不僅給我裹上披肩,還要司機將暖氣開到最大,她以為我冷。當著婷婷,我自然不能看那張紙條,顯得坐立不安,好像很不舒服的樣子。婷婷關切地問:“嫂子,你不舒服嗎?”

“沒事,就是有些累,這兩天沒怎麽睡。”我掩飾道,想了想又說,“我,我想上洗手間。”婷婷馬上吩咐司機,“張師傅,麻煩你進市區後選個有洗手間的地方停下。”

“好的。”張師傅很周到,選了家酒店門口停下。婷婷執意要陪同我一起進去,但我沒讓她進洗手間,要她在門口等著。我自己進去後選了個角落裏,迫不及待地掏出紙條,攤開一看,頓時激動異常,上面只有很潦草的一句話:今晚八點,奧斯汀會所。

檀林公館是費雨橋的祖業,我們回上海後就住這裏。宅子很大,婚後費雨橋花巨資重新整修了一番,作為他在上海的固定住所。而婚前他購置的芷園已經被他轉手賣給了他的一個朋友,是個歸國華僑,事先他出於尊重還是征求了我的意見,我能有什麽意見呢?那是他的房產,怎麽處理是他的權利。至於園子裏的那棵菩提樹,我想只要有人住,那棵樹就會得到很好的照料,樹在,容就在。

我猜費雨橋多少應該知道那棵樹對我的意義,雖然我從未對他提及容的骨灰葬在樹下,但他那麽聰明的一個人,什麽事情能瞞得了他?這個我覺得無可厚非,他的出發點是希望我忘掉過去,好好跟他重新開始,他並沒有錯。

婷婷並沒有跟我們住公館,送我到門口後就下車回了她父母的家。費雨橋在院子裏等我,站在一棵石榴樹下,背著手左看右看,好像閑得很。

“你在這裏看什麽?”我不知道一棵石榴樹有什麽好看的。

費雨橋沒穿西裝,裏面穿了件很閑適的家居套頭毛衣,松松散散地披了件粗呢大衣,跟他平日出入那些場合時的精英派頭大不相同。見我進來,他朝我笑了下,“我在看這棵樹明年能結多少石榴。”說這話時他摸著樹幹,目光很深情。

我覺得有些無聊,準備進屋。他叫住我,“四月,這棵樹是我爸爸為我種的,因為我小時候很喜歡吃石榴,我爸爸就特意在院子裏種了棵石榴,可惜石榴終於結果的時候了,他不在了。我在想,我的兒子將來會不會喜歡吃石榴。”

他這話是暗示嗎?

果然,下一秒他將目光投向我,“四月,我們該有個孩子了。”

類似的暗示經常有,但這麽直接地說出口還是頭一次,我不免覺得有些唐突,訕訕的,“我,我還沒做好這個準備。”

“孩子來了就來了,不需要準備什麽。”費雨橋走到我跟前,將我的披肩攏了攏,語氣再平常不過,“我是個很好說話的人,我已經盡可能地做到了為你著想,很多的事情……我都考慮到了你的感受,所以也請你為我……唉,怎麽說,我知道這事不能勉強,可我真的很想要個孩子,你看我都這麽大歲數了。”

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手足無措起來。

“我今天沒有陪你參加你養母的葬禮,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冷酷,不近人情?不,四月,我不是這樣的人。我不參加葬禮是因為你養母肯定也不想看到我,她是亡者,有些話我不便說出口,但你心裏不會不明白。我這個人對人對事都是有自己的衡量標準的,值得我尊重的人,我會回報以尊重,比如容念琛,你的前男友。”

見我面露詫異,他笑了笑,索性明說:“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芷園那棵菩提樹被我移植到了墓園,包括樹下的骨灰。”見我瞪大眼睛沒吭聲,他又說,“那房子畢竟是要住人的,嚇著別人可不好。墓園比較適合容先生,哪天有空我帶你去看看。之所以一直沒跟你說是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因為你……”他又笑了下,攤手,“你並沒有跟我講過容的骨灰埋在樹下的事,我如果突然挑明,怕你心裏不好受,現在我跟你說,你不會怪我吧?”

我顫動著嘴唇,視線陡然變得模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費雨橋上前輕輕將我攬入懷中,“是不是覺得我有點傻?其實咱倆都挺傻的。”他摩挲著我的長發,在我耳邊低聲地說:“四月,我不僅傻還很孤獨,我很期待你能多少懂我一點,不要全懂,一點點就好。我是真的很用心地經營著我們的婚姻,常常覺得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就讓你轉身離去,我夜夜睡不好,總是突然驚醒,伸手觸到你在我身邊我才安心,你說我是不是很沒出息?”

他抱著我,輕吻我的臉頰,在我的耳畔喃喃說著平日很少說出口的話。我抽泣著,他的吻帶著清涼的薄荷香氣,還有煙草的味道,那是他身上特有的氣息,令我覺得有種微妙的悸動與心安。我不免在心裏問自己:“這個人,我是否真的用心去了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