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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把我爸擡出來,他已經死了!”芳菲神經質地大叫,“沒錯,我是沒有人性,我從小就在那樣的家庭中長大,沒有人告訴我人性是什麽!我只知道我爸拼死拼活養活這個家,而我媽卻成天嫌棄他,說兩句就跟他吵,打心眼裏瞧不起他,嫌棄他是個窩囊廢。這些都是你能看到的,你看不到的是,我爸白天上課的時候我媽就偷人,偷人你知道不?幾次都被我撞破,我媽就拿錢封我的嘴,不敢相信吧?我媽在我身上下足本錢培養我,也不過是為了她自己能過上有錢人的生活,只要有錢,她什麽事都可以做。那年我爸的學校分房子,我媽為了爭名額,不惜慫恿我跟校長的兒子交往還要我跟他睡,當時我才十九歲!這些你也不知道吧?還有,費雨橋追求你的時候,我媽不止一次敲詐過費雨橋,甚至明說,只要他肯給錢怎麽著都可以,哪怕是費雨橋把你迷奸了她都無所謂。當時我都在場,你知道嗎?為了拆散你跟莫雲澤,我媽跟沈端端合謀算計你們,不惜把她的親生女兒也搭進去,你也不知道吧?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要不要我全說出來?”

我茫然地看著芳菲,聽著卻不能懂,像是突然不認識她了似的,整個世界突然失聲,就剩了她的嘴還在一張一合。我愈發的冷了,仿佛置身冰天雪地的風口,連胸口僅存的一點余熱都讓寒風奪走,再不存余半分。

而芳菲還不肯放過我,將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說不清是憐憫還是嘲笑,湊到我的耳根一字一句咬著說:“姐姐,你認命吧,有個什麽樣的養母就會有個什麽樣的妹妹,你不要對我期望太高。我在你面前演了這麽多年的戲,老實說我早就厭倦了,所以你千萬別在我面前繼續演戲,繼續扮演姐妹情深,我覺得惡心。”

我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般,吃力地透著氣,眼前一陣陣發著黑,卻勉強說:“我不相信阿姨是這樣的人,不相信,你怎麽說我都不相信。”

“隨你。”芳菲就兩個字。

她什麽時候起身離去的我不知道,我坐的地方靠近門診樓,來來往往都是人,不遠處的注射室傳來小孩子的啼哭聲……這麽熱鬧,我卻像是站在荒原裏一樣,從裏到外地顫抖,如果來之前我還對這份姊妹情義存有幻想,那麽此刻徹底幻滅了,天地間仿佛就剩了我一人,獨自憑吊,獨自哀慟,而全世界已劇終。

生活是場可恥的欺騙,不記得是誰說過這話。我惟願在這冰冷的世界消失,從肉體到靈魂,毫無痕跡地消失。對這世界我已經沒有什麽留戀。

所以,此刻我連眼淚都沒有了,這樣也好。我扶著椅背想站起身,可是雙腿像是失去了知覺似的,無法挪動半分。我佝僂著身子,很痛苦地蜷縮成一團,胸口都貼到了膝蓋。也許是因為疼痛,也許是因為無力,我並不是很清楚。

我慢慢有些絕望,想喊下路過的人幫下忙,扶我起來。可就在我擡頭的刹那,我看到門診樓前面的樟樹下站了個人,一身黑大衣,戴著帽子和口罩,整張臉包裹得嚴嚴實實,他的身子看上去很單薄,因為我看到了他手中的拐杖。

待我想看得更仔細些,他已經轉身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蹣跚而去。他不轉身還好,一轉身,我幾乎叫出聲。

那個背影,無數次出現在我的夢中。我不會不認得!

我不顧一切地站起來拔腿追過去,幾乎跌倒,可是醫院大門車輛和人流進進出出,無數的背影重疊,我再也看不到他……

兩天後的下午,程雪茹醒來了片刻,認出了我,顫顫抖抖吐出一句“對不起”後,就閉上了眼睛,再無聲息。她瀕死想見我一面,不過是想跟我說聲“對不起”。其實她弄錯了,我並不恨她,因為我從來也沒有在她身上寄予過希望,所以她真的不必道歉。

葬禮簡單而冷清,莫家只有沈端端出席了葬禮,然後就是些過去弄堂裏的老鄰居,其它親戚也零零星星地來了幾個,我都不認得。我和芳菲作為程雪茹女士的兩個女兒,一個捧遺像,一個捧骨灰,還算是比較體面地安葬了她。

下山返程的時候,我坐上費雨橋派的車,芳菲跟沈端端上了莫家的車,但不是坐的同一輛。整個葬禮芳菲跟沈端端沒有說過一句話,沈端端見到我倒是很客氣地點了下頭,我不記得我有沒有回應她。

“很冷吧?”上了車,婷婷體貼地將一條厚厚的羊毛披肩裹在我身上,“哥剛打電話過來,他在家裏等你。”

我含糊地嗯了聲,靠著車窗不說話。

費雨橋也真做得出來,他借口有重要公務沒有陪我出席葬禮,只派秘書送了個花籃到靈堂。我並不意外也不責怨,結婚兩年多,這個人的冷酷決然我也不是才了解。我曾經聽到過一個有關他的八卦,真實性無從考究,說的是費雨橋大學時曾經交往過一個女友,好像是他的學姐,比他大好幾歲,兩人在一起起碼也有三四年,後來女方不知道什麽事得罪了他,費雨橋斷然提出分手,從此老死不相往來。但女方一直深愛費雨橋,苦等數年無果,不惜以死相逼,不想這招對他完全不管用,女方服毒自殺入院,他連看都沒去看一眼,只派人送了個花籃了事。對自己情投意合過的女友都尚且如此,我就不期望他對其它人比如程雪茹能有多慷慨了。這會兒我也沒工夫跟他計較,我的手揣在大衣口袋裏,手心捏得緊緊的,因為就在方才下山的時候,有個戴著墨鏡的年輕人從我身邊走過時突然塞給我一張紙條,我相信沒有其它人看到,因為那人速度極快,我甚至都沒看清他的臉,他就隨莫家的人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