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從更衣室出來,服務員遞給朱韻一條長毛巾。

溫泉區分兩部分,室內和室外,朱韻在室內區看了一圈,沒有李峋的身影。她往室外走,越走越冷,外面天已經黑透了。

朱韻小心推開玻璃門,一股寒風吹得她皮膚一緊,她把毛巾摟得更嚴實了。但手巾只包得住上半身,她一雙雪白的長腿裸/露在外,微微戰栗。

她低頭看路,地上鋪著鵝卵石,沾了雪,有些打滑。這裏沒有路燈,只有每座溫泉湯池裏有燈光,照得水汽也變成了幽深的淺綠色,碧波搖晃,不時露出未經修剪的黑色枝椏,水珠落池的聲音柔和清冽。

朱韻順著鵝卵石小路往前走,接連幾個池子都沒有人。她越走越冷,牙齒打顫,兩旁的溫泉顯得格外有吸引力,就在她快要堅持不住往裏鉆的時候,終於看到李峋的影子。

他十分安靜地出現在她的視線裏,抱著手臂,閉著眼,靠坐在溫泉池裏,掛著水珠的肩膀之上露在外面,身體上流淌著池底晃動的光。

水汽讓她看不清他的臉,她猜想他或許是睡著了,但其實沒有,他總是不經意移動身體,好像找不到能徹底放松的姿勢。

朱韻走過去,李峋很快察覺,他睜開眼,朱韻蹲在旁邊。

李峋側著頭看她。

這個角度,這個神情,不可避免地又讓她想起了從前。

她第一次主動找他的夜晚,他坐在學校的操場上,她戰戰兢兢地叫他,他擡眼看她。那時跟現在幾乎一模一樣,只是筆記本的燈變成了溫泉池的燈,而他們也都不再青春年少。

這是故人的專利麽,隨便一句話,隨便一個眼神,都能找出無限意義。

她記得太深了。

他們無言對視,朱韻小聲問:“不舒服嗎?”

李峋從她來後就不再動了,搖頭說:“沒。”

朱韻蹲在那不說話,過了一會,李峋問:“你蹲那不冷?”

朱韻反應過來。

“……冷。”

李峋揚揚下巴,“下來啊。”

朱韻屁股坐在池邊,被涼得一縮。她將小腿落到溫泉中,跟外面的氣溫做對比,池水頓時顯得滾燙,她又將腿抽出來了。

“怎麽這麽燙。”

李峋修長的手指從水中撈起,指向一個方向。朱韻看過去,是池邊一個小小電子牌,上面顯示水溫,四十一度。

“不算熱。”李峋說,“慢慢下。”

朱韻重新將腿放入水中。奇怪的是聽完他的話,她真的覺得水沒有剛剛那麽熱了。

酒精是不是有麻痹的作用,或者可以催眠?

朱韻將毛巾留在岸上,隨著她慢慢入水,她泳裝的紡紗裙擺慢慢飄起來,伴著水流輕輕飄動。

“還冷麽?”李峋問。他的聲源在距離她二十公分的位置,未損品質。

朱韻搖頭,“不。”

暖和了,不冷了,世界和平了。

“你喝了酒,盡量少泡溫泉。”他又說。

朱韻的目光落在自己飄起的裙擺上,她腦子還有點木,也沒聽清李峋都說了什麽,只隱約聽到“酒”字。

“你怎麽不喝酒……”她問。

李峋沒說話。

朱韻轉頭看他,又問:“你怎麽不喝酒?”

李峋忽然笑了。他也側過頭,與朱韻四目相對,池下的手勾起她的裙邊輕輕一沉,裙擺下翻,像水中吹散的煙,煙下便是光潔飽滿的大腿。

他聲音平淡,半開玩笑地說:“我要是喝酒,你還走得了麽。”

他們的距離很近很近,周圍太熱了,朱韻覺得臉頰滾燙,不知道是溫泉的原因,還是其他。

朱韻聽清了他剛剛的話,心裏忽然湧出一股沖動,轉頭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走不了就不走了。”

他調侃的神色漸漸淡下。

“你喝酒是為了壯膽?”

朱韻臉上更燙,李峋靠回池邊:“有些話不能酒後說,你酒品真是跟以前一樣差。”

朱韻啞口無言,她潛意識覺得自己被他埋怨批評了,理由她全認。她忽然感覺到他們正處在一股極端矛盾的情緒裏,就像這環境,身體在溫熱的泉水裏浸泡,臉頰和頭腦卻吹著寒風。

李峋久久沒有聽到朱韻動靜,他轉眼,看到她眼睛紅了。

他皺眉。

“哭什麽。”

“沒哭。”

“我瞎嗎?”

本來朱韻是沒掉眼淚的,可李峋語氣不好,兩句話硬生生給她眼淚逼出來了。李峋見她這樣,語氣更差。

“讓你別哭!”

“你喊什麽?”朱韻被他刺激得也擡高了音量。

李峋身體往另一側偏,眯起眼睛。

“咱倆現在誰喊呢?”

朱韻腦子一沖幹脆上手,她推他肩膀,李峋毫不示弱,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他大手一用力,朱韻肩膀頓時一縮。

“疼!”

李峋瞬間松手。

朱韻低著頭,捂著自己的手腕,久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