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坦蕩

“長伯,自陜北一別後,某曾以為你我二人再難相見,不曾想到機緣巧合之下竟又重逢!可惜的是,待此次錢糧一事交接完畢之後,某便要隨洪公遠赴關外,離別前某有些話要叮囑與你,至於你如何取舍某並不在意!”

待侍女給二人倒上茶水退出後,沈世玉端坐主位,用明亮的目光注視著吳三桂,直言不諱的開口道。

“在陜兩年間,沈公待三桂親如子侄,沈公有言但講無妨,三桂靜聽教誨!”

坐於客位的吳三桂起身施禮道。

沈世玉擺手讓其坐下後繼續言道:“某比長伯年齒稍長,半生所歷之事比你略多;某之所以看重與你,實是因長伯你兼具文武,乃大明不可多得之將才也!若將來放手施為,前途不可限量!只可惜你現今僅為副總兵銜,縱有一身本領,卻無施展之地也!”

沈世玉的語氣中流露出惋惜之意。

對於文能揮毫潑墨、武能沖鋒陷陣的吳三桂,沈世玉是發自內心的欣賞。

大明不缺統兵大將,但像吳三桂這種文武雙全者,在普遍大字不識的將領中裏卻是極其罕見。正因如此,沈世玉抱著惜才的心理,方才在洪承疇的授意下,與吳三桂加深了交往。

沈世玉言罷起身走到房門處朝屋外打量一眼,把門掩上後回到座位,壓低聲音道:“長伯,某有機密之事相告,此事事關重大,如何抉擇全憑你之本心!”

吳三桂見狀連忙將身體前傾,沈世玉接著道:“洪公離京前曾蒙聖上召見,據洪公對某所言,在流賊覆滅、境內人心日漸安穩、朝廷稅賦充裕、官軍選練數只強兵功成之際,聖上欲以洪公為帥,於明年對建州大舉用兵,力爭大量殲滅建虜有生力量、毀掉其生存根基,以使困擾我朝多年之遼東邊患徹底消除!”

吳三桂聞言心中一驚,心思電轉間已明白了其中的寓意:若是來年朝廷對建州發動的攻擊取得成功的話,遼東將門養賊自重的好日子將一去不復返了。

此事事關祖、吳兩家以及無數依靠在其門下生存的官將的前途命運,若是自己將此絕密消息告知大舅一家,肯定會在遼東上下引起一場軒然大波,即將赴任的洪承疇與沈世玉怕是會面臨十分危險的處境。對於要來砸自家飯碗的人,某些人可是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從親情和利益的角度來講,自己應當盡快把消息傳遞到錦州,以便使大舅早作謀劃和準備;但這樣一來,就會辜負了待自己如師如兄的沈世玉,以及將自己拔擢到副總兵一職的洪承疇。此事不管如何抉擇,都會傷害到於己有恩的一方,吳三桂想明白之後頓時心亂如麻,臉上也是陰晴不定,內心更是糾結無比。

“長伯,某知你心中所想;某當日聽聞此信之後,心內亦是掙紮糾纏良久。於私下思慮之時,某亦曾想過對你隱瞞此事,但此事關系到你吳家將來之前程,某若隱瞞與你,明年之後或許吳家之前景便會慘淡至極,就算某有心相助也怕是無能為力;於是某便痛下決心,擇機將此事告知與你,至於結果卻不去考慮,某只求心安,與你相逢時內心坦蕩便可!”

沈世玉看著沉默不語的吳三桂溫言道。

他理解吳三桂的心情,也清楚抉擇之難。之所以選擇將此事告訴吳三桂,也是他和洪承疇商量後做出的決定。

祖、吳兩家是真正的遼東之王,洪承疇若想在任上做出一番他人不能比擬的功績來,單靠以勢壓人是不可行的。

強龍難壓地頭蛇,若是能將吳家從遼東將門中爭取過來,或者說能把兩家分化開來,那對洪承疇經略遼東將是極為有利之事。

沈世玉的話大部分出自真心,但目的並非全為吳家著想。從內心深處,他對吳三桂確實非常看重,但在關系到東翁以及自家的前程時,他和吳三桂之間的友情便成了可以利用的籌碼。

“沈公厚愛,小子實是無以為報!只是此事關系實在重大,小子終究閱歷太淺,現下心內已處兩難之境!小子不才,還望沈公指點迷津!”

沈世玉坦誠的態度打動了吳三桂,在猶豫半天之後他終於開口道。

“長伯,此事若想有個皆大歡喜之局,難就難在取舍二字上;祖、吳兩家代朝廷鎮守遼東多年,雖說於防範建州破關而入一事上立下了不小的功勞,但世人皆知的是,兩家也從中獲取了巨大之利益;單從官銜來講,據某所知,祖家子弟最小官階亦是遊擊,但凡能披甲上陣者都是參將以上軍階;可號稱數萬之多的關寧鐵騎,多年來與建虜交鋒可曾有過勝績?自天啟年間始,朝廷歲入七成都撥付給遼東,每年耗費糧餉多達七百萬兩上下,可這些錢糧都落入誰家庫房?十幾萬寧錦軍卒有多少還能披甲執銳、與敵爭鋒?原先朝廷無可用之兵,迫不得已下只得仰賴寧錦大軍防賊破關,可是世易時移,在百萬流賊覆滅、朝廷手握數只強軍之當下,遼東上下猶自卻不知收斂、不懂進退,此豈非取死之道乎?人之貪欲實無窮盡也!若將來朝廷聚集重兵至遼東,假途伐虢之例可遠乎?遼東上下可敢與朝廷為敵?真要有那一日,長伯如何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