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愁城

揚州城內的兩淮都轉運鹽使司衙門二堂中,都轉運使胡亭路和巡鹽禦史宋思章正在商議淮安一事應對之策。

胡亭路坐在交椅上陰著臉苦思對策,宋思章則是在對面唉聲嘆氣。

淮安提舉司被錦衣衛一鍋端掉,兩人都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在接到楊瑞有關私鹽過境傾銷一事的報告後,雖然他和宋思章聯名給朝廷上本,但心裏根本沒當回事。

身在局中的他和巡鹽禦史宋思章的判斷一樣,都認為這是京師中有人眼紅淮鹽巨利,妄圖插手進來從中分一杯羹。

這種舉動在他看來非常可笑。

就算對方有天大的背景,可若想在鹽商早已打通上下所有關系的江淮一帶火中取栗,結果肯定是費盡心思後鎩羽而歸。

想從富甲天下的鹽商手中搶錢,這是想搞事情啊?鹽商們怎會答應。

胡亭路上本之後,把幾名關系密切的大鹽商召集過來,故意把消息透露給他們,並表示自己除了上奏朝廷,從上面給對方施加壓力之外,還準備召集幾處巡檢司的鹽丁出馬,用武力給對方一個迎頭痛擊。

鹽商們聽到消息後,個個都是驚怒不已,心下都在暗自琢磨,這到底誰這麽大膽子,敢在虎口奪食?

在得到轉運使大人的官方表態後,鹽商們都是承情不已。紛紛表示將會出錢出人,聽從大人安排,不管對方背後是誰,都要將其連根拔起,以消後患。

沒過幾日,聚居在揚州和淮安的鹽商們便得到了相關消息,胡亭路家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鹽商們爭相前來拜訪,以真金白銀的形式表達對胡大人義舉的支持,表示這些銀錢是給巡檢司鹽丁緝拿私鹽的賞錢,請胡大人代表官府發放賞銀,用以提高鹽丁們的士氣。

這些話都是場面上的說辭,如此多的銀錢到底給誰,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結果鹽丁還沒聚集起來,胡亭路便已收下了鹽商們的豐厚大禮。

就在大家熱情高漲之時,楊瑞和黃燦在揚州的家便被錦衣衛抄了。

當仆從回報說錦衣衛將楊、黃二人家產掃蕩一空,連同兩人的家眷一並上船離開揚州時,胡亭路預感到事情不妙。

原先認為的私鹽過境的猜測看來是錯了。這次絕不是私鹽傾銷的小事,而是針對整個兩淮鹽業而來的一場陰謀,轉運使司更是首當其沖,對方像一頭隱藏在草叢中的惡狼,不知何時便會竄出來狠咬一口。

要是對方想侵占兩淮鹽業,胡亭路倒是抱著一種無所謂的態度。

因為只要有人參與進來,身為管著這棵搖錢樹的主人,他都少不了好處。

就跟當初的徽商想參與兩淮鹽事,與經營多年的山陜鹽商競爭市場時發生的事別無二致。

手握主導權的轉運使成了雙方正想巴結的對象,吃了這頭吃那頭,不管誰勝誰負,轉運司衙門上下都是撈足了好處。

但當時雙方一是動用各自在朝堂的關系,讓朝廷大佬出面說清,二是花費重金收買使司官員,並未用武力解決問題。

這次明顯不同的是,對方不知是哪路神仙,竟然能使動錦衣衛出馬,難道是皇室中人?

錦衣衛這個龐然大物的參與,讓胡亭路感受到了切身的危險。

胡亭路當初走通的是當時的首輔周延儒的門路,他和周延儒乃是姨表親,周延儒要喊胡亭路一聲表兄。

在周延儒崇禎二年當上內閣首輔後,萬歷四十一年就中了進士,但一直在中下層徘徊的胡亭路才算是鹹魚翻身,一路躍升,於崇禎四年謀得了這個從三品的肥差。

崇禎六年周延儒被溫體仁擺了一道,崇禎一怒之下將其罷相趕回老家之後,胡亭路一度擔驚受怕,生怕被表弟的仇人給攆下位去。

但溫體仁由於威望資歷不夠,為人陰損之故,一直忙於和朝中重臣互相攻盰,沒騰出手來收拾胡亭路。並且周延儒在任時為人不錯,朝中大臣還念著他的舊情,加上胡亭路年節之禮都送的很厚重,所以才在這個位子待了下來。

隨著自己的家產每年以驚人的數量增長著,胡亭路在志得意滿的同時,也隱隱產生了早日致仕歸家的想法。

他倒不是怕被皇帝或朝廷清算。因為整個大明官場風氣都是如此,誰有本事誰使,在什麽位子上撈什麽樣的錢,這已經成為了一種潛規則。

就算被政敵攻擊,被迫致仕,但家產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年近六旬的他多年來過著紙醉金迷的奢華日子,身體已經時常感到倦怠,並且這兩年他覺得皇帝和朝廷好像有了新的變化,具體何種變化他不知道,但直覺告訴他,官場的風向變了。

該收手時就得果決一些,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再收鹽商幾筆孝敬就夠了,胡亭路心中時常暗想道。只要子孫後輩不會出現敗家子,他在任五年到手的銀錢,足夠數代甚至十代花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