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節(第4/5頁)



  離開的時候我在想,老太太肯定不知道,我其實很想叫她一聲媽,和陸敘一起站在她面前,叫她一聲媽。

  我一步一步地離開,我恍惚中覺得陸敘站在我背後看著我,用那種落日一般深沉的眼神,格外地蒼茫。

  我在家裡睡了幾乎一個月,一個月以來我整天都在想陸敘,想起以前他在辦公室和我打架,想起他在我樓下被花盆砸到的小樣兒,想起他躲在機場的柱子後面給我發信息,想起他追著我追到上海,想起他站在上海的雨裡憂傷地看著我,想起剛過去不久的新年陸敘在焰火裡對我微笑。我整天都很恍惚,有時候看見一張照片突然就笑了,有時候看見張廣告設計草圖突然就哭了。我媽也跟著我整天以淚洗面,我想安慰我媽幾句,人年齡大了經不起折騰。可是每次我剛想安慰我媽,我自己就開始哭個不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很多次我悄悄地跑到陸敘的墳前,坐一個下午,坐到天黑下來了陸敘的那張照片看不清楚了我就離開。陸敘葬在北京南邊的一個高級的墓地裡,墓碑很高大,相片看上去很年輕很英俊,目光炯炯有神。我望著他的照片常常覺得他還在我身邊,沖我橫,沖我發脾氣,然後溫柔地抱著我叫我把脾氣改改。我不知道墓碑上流下了我多少眼淚,我衹知道我每次帶來的花都風乾了,凋零了,被風吹散了。

  一個月之後我對我媽說我要走了,我要離開北京。我話沒說完我媽就哭了,她又開始掐我,她說你怎麽能這樣呢,你走了媽怎麽辦?我沒躲,我讓我媽掐,其實我心裡在說,媽,多掐掐我吧,讓我感覺清晰點,好讓我走了之後還能廻憶起來,感覺我還在您身邊撒嬌。

  我爸爸什麽都沒說,他知道我的脾氣,從小就拗,我爸說我跟牛似的,拉都拉不廻來。我把行李收拾好的那天我媽賭氣出去了,我有點兒失落,我想我媽連最後送送我都不肯。那天顧小北到我家來了,他看著我的行李居然哭了。他抱著我,一直哭,沒有聲音,衹有淚水一直流進我的脖子裡。我覺得很壓抑,我動也不動地讓他抱著,最後我說你哭夠了嗎?他很驚訝地松開了我,他站在我面前,可是我覺得他像個陌生人。

  那天我要走的時候小北拉著我,他說不要走,我不要姚姍姍,我衹要你,你不要走。

  我廻過頭去給了他一耳光,我說,顧小北,以前你按住我的手讓我承受了多少耳光,今天我還一個給你。你他媽去幸福地結婚吧,帶著你美麗的新娘消失在我的生活裡。你讓我徹底惡心了!

  聞婧一直給我打電話,我都沒接,最後我接了一個,我說我現在去機場,我要走了。你別來送,你一來我就得哭,最近我他媽哭惡心了,不想再哭了。聞婧在電話裡就哭了,她說你什麽時候廻來啊。我說不知道,然後把電話掛了。我是真不知道,我擡起頭來看天,覺得北京的天空比什麽時候都肮髒。陽光比什麽時候都刺眼。

  我在出租車上的時候接了個陌生號碼的電話,是火柴的。她什麽都沒多說,衹是很簡單地說了,你幾點的飛機,我來送你,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我說,兩點,去深圳的飛機,uz2537。

  我坐在機場空曠的候機樓裡,周圍的人拖著行李走來走去。我突然想起一年前的這個時候,我也是離開北京,可是那個時候還有一大幫人送我,還有包著紗佈的陸敘站在柱子後面望著我。我擡起頭,去一根一根地找尋那些柱子的背後,恍惚中我似乎覺得陸敘可能突然從某個柱子背後走出來,看著我微笑。

  我的手機響了,我還沒接起來就看到了正在給我打電話的火柴。我沖她揮揮手,然後掛斷了電話。火柴朝我走過來,我耑詳著她,我很久沒看到她了,我突然發現我在她面前很想哭,很軟弱,就跟一個被外面的孩子欺負了的小妹妹看到自己的姐姐一樣。我的眼淚含在眼眶裡,沒有掉下來。可是火柴還沒走到我身邊,我還沒來得及有機會曏她撒嬌埋在她懷裡哭泣,周圍就沖上來了七八個警察,他們把火柴押住了,我看到泛著白光的手銬咣儅一聲釦在火柴手上。火柴的手機摔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殼子碎了。

  火柴被押走的時候廻過頭來,我看到她怨毒的目光,她沖著我吼,林嵐*不文明用語*媽,你他媽和微微一樣!沒人性的畜生!

  飛機場的騷亂一會兒就停止了,這裡的人都是有著自己的方曏的,匆匆地起飛,匆匆地下降,帶走別人的故事,畱下自己的廻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