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白衣沾血

庭淵堅持認為他自己養的是一只野貓。

直到後廚的廚子告訴他,他養的不是野貓,是山林貓,又名山林虎。

是老虎的一個變種,只是體型偏小,能夠長到一米左右,食肉。

如果是在野外長大的,非常具有攻擊性,家養的就會比較黏人。

奉平十一年春,先帝殂逝,儲君孤弱。

襄王魏燁策動北衙六軍,於當夜截遺詔,困東宮,新主未立而遭羈系,滿朝嘩然。

與此同時,其舊部自朔州起事,連同各方起義軍,擾亂河東,長驅南下,直逼京都。

時逢隴右節度使擁兵自立,伯青雲驚聞巨變,自援京半途調轉,只身赴隴;伯霜嵐接手赤水軍,隨父帶領的伯家軍匯合,穿蕭關至淪陷的寧州。

在寧州,伯霜嵐竭力護父親殺出重圍,入京畿道,自己卻被以起義軍之名據守與此的悍匪馬春拖住。

幸而在此任司法參軍的刑部尚書之子何耀及時襄助,兩人脫身後被一同圍困在彭池。

彭池之內尚有三千百姓,以及何耀身懷六甲的公子,謝漾。

當朝皇後姓謝,位同宰相的左仆射也姓謝,夫家何氏又是清流世家,自幼所習所見便不同於尋常男子的謝漾,哪怕柔弱至此,也不曾懼怕過半分。

以至後來他是如何艱難產下孩兒,又是如何與夫郎一同赴死的,除從其中逃出生天的伯霜嵐,無人知曉。

然而伯霜嵐終究也是死了,死在穩住京都後,被逆黨險些攻下的隰城。

那時他分明已經殺至城樓,扶正旌旗,卻被一聲驚天巨響淹沒在坍塌的樓墻與數日不熄的大火中。

連一句完整的屍骨都沒有留下。

謝塵光又做夢了。

他夢到阿姊如往常那樣,坐在那張紅酸枝的羅漢榻上,正在縫一只團窠紋的織錦荷包。

半開的雕花窗瀉下一層素白光影,和著院外開的正好的白玉蘭,將他柔麗的面容照得不甚清晰。

謝漾似乎是?到了他,擡頭朝他笑:“阿末,你來了。”

他情怯般,扶著隔扇門的邊梃,沒有出聲。

“快進來,辶辶喜不喜歡。”謝漾這樣說著,在荷包上收下最後一針。

於是謝塵光才將門撐開些許,輕著步子到他跟前。

“怎麽不說話?”

謝塵光低著頭,?見他發間靡麗的攢花簪,上頭的金花絲映著濯亮的日光發顫,刺得他的眼有些疼。

他壓下其中酸意,低低喚道:“阿姊……”

謝漾辶著他,似在細細描摹他的眉眼,爾後喟嘆出聲:“你長大了,有了許多心事。”

謝漾出嫁時謝塵光不過七歲,髫年小兒而已,哪裏就與長大有關?

夢中的謝塵光神識混沌,並未察覺出這不同之處,只定定站著,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謝漾目光一轉,?向他的肩頭,“怎麽又受傷了?”

謝塵光這才覺得疼,偏頭?向被勾破的左肩,那裏已殷出一層淺淡的血跡。

他忽然委屈,說道:“伯景郁劃的。”

謝漾卻沒有安慰他,輕嘆一聲:“阿末,你又任性了。”

“我沒有、阿姊,分明是伯景郁,若不是他母親……”

“好阿末。”謝漾打斷他,“阿姊知道,你是個明辨是非的好孩子。”

謝塵光喉頭一哽,緩緩屈下身軀,想像幼時那樣,枕向阿姊的膝頭。

他那樣小心翼翼,可頭稍一沉,還是枕了個空。

他只?得到陰翳的天光。

屋子的門關得並不緊,尚留著一道縫隙,颯冷的冬風吹進來,和著枯葉刮過地面的聲響,將門吹開一些,連帶著那點錯覺般的玉蘭香也一並席卷幹凈。

謝塵光坐起身,摸到鬢邊一片冰涼。

他尚在怔仲,便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仆役慌裏慌張闖進屋內,急道:“郎君,小公子喘證又犯了!”

謝塵光聞聲跨下床榻,胡亂套上靿靴,連外袍都不及穿,匆匆往倚蘭院趕去。

庭淵就守在何婉枝的房門外。

他昨日深夜至謝府,今日一早,人還是半醒,便有小公子上門做客。

十二三的少男,稚氣未脫,生的明眸皓齒,玉雪秀麗,揣著袖爐望向他的目光分外熱切,又忸怩著不知該如何與他親近。

庭淵見他不諳世事,戒心收了大半,開始主動搭話。

兩人只相談了半刻,何婉枝倏忽面色發白,捂著胸口開始劇烈喘息起來。

之後便是一團亂,何婉枝被侍男抱回了倚蘭院,隨候府中的男醫趕著腳進門,把一幹人等都攆了出來。

此時房門將開,謝塵光衣衫不整擠到近前,緊聲問:“阿枝如何了!”

那男醫乜他一眼,啐道:“不成體統。”

身後的仆役追上來為他罩上外袍,男醫便借著空档說了何婉枝的情況。

“小公子喝了苓桂術甘湯,現下已安定了。他這病已許久不曾犯,下人們素日調養的盡心,這次猶不算緊要,不必過於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