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罪人功臣

風澈踏入洞府,漫長的甬路隧道似乎沒有盡頭,蜿蜒曲折卻只能單行,周遭一片漆黑,連一盞燈都沒有燃起,他走了很久,遠處的轉角終於露出些許光亮。

他朝著光亮行去,轉向右邊,驟然從漆黑處走到這裏,面前烈烈的光芒灼得他眯了眯眼,忽然身前一暗。

風瀾沉沉的呼吸帶著烈酒的氣息,撲面而來,狠厲的目光落在風澈身上,凜冽中透著一股殺意。

風澈錯開眼,裝作沒看清對方眼裏的殺意,鞠了一躬:“首席。”

他等了許久,面前的人沒扶他起來,更沒有說一句話,只轉身進了洞府裏面。

風瀾一挪開,身後大片的光傾瀉過來,幾聲瓷器碎片受碾壓的脆響就這麽灌進風澈的耳朵。

他突然想起傳音之中那幾聲清脆的碎裂聲。

他一時難以避免自己的探索欲,余光跟著風瀾的背影一路向下,看見了遍地碎裂的瓷片,蔚藍的、翠綠的、赭石的、朱紅的、瑩白的……層層疊疊和地上斑駁的酒水混雜在一起,沖天的酒氣就源自其中。

風瀾一步一步踩上去,每落一步發出“咯吱”一聲脆響。

一絲稀薄的血腥味兒就這樣飄進風澈的鼻腔。

他瞳孔一縮。

風瀾赤足而走,腳下傷口縱橫交錯,絲絲滲血,他一路走到桌案前,在瓷片上蜿蜒著一道猙獰的血色裂口。

瘋了,不知道疼麽?

風澈搭在一起行禮的指尖微微用力,收回眼底翻湧的憂思,恢復了漠然。

風瀾已經不是當年的風瀾,明明是最冷靜自持機敏果斷的人,身為撐住風家當年大廈將傾的功臣,也會在幾百年後沉溺於凡人的烈酒,醉心於滔天的權貴,甚至狀似瘋癲。

他只是覺得荒唐。

他收回行禮的雙手,直起身子整理衣袖,然後站在原地,只是擡頭看著風瀾。

風瀾沒理會他自顧自起身的做法,側身坐在桌案上,順勢將一條腿放在台面上,另一只腳輕輕點地,拿腳尖扒拉著地面上那堆瓷器碎片。

一時空間裏只有嘩啦嘩啦的碎片碰撞聲。

風瀾看了一會兒,挽起袖子,附身從桌案後翻出一瓶嶄新的酒壺,單手握住壺身就往嘴裏灌。

他喝得很急,壺嘴裏的酒傾倒而出,幾乎是沒有斷續地將一壺喝下肚。隨後他啪嚓一聲將酒壺摔在地上那一堆碎瓷片上。

整個黛青拋釉的冰紋茶壺綻放出萬千碎片,風瀾定定地看著,擡手抹了抹唇角,笑了一聲:“酒啊,真是個好東西……”

風澈垂眸看著自己的腳尖。

修煉之人,自築基辟谷之後,凡塵煙火便不會影響身體情況,只能說風瀾這麽多的酒喝下去,既不會像凡間酒客那般,一醉解千愁,更不會像凡人緊急處理傷口時,可以麻痹自己的痛覺。

在少時,他陪著風瀾一起喝酒,都未曾見過對方顯露過醉意。

他不懂對方為什麽還像少時那般沉醉於酒水,也不知對方刻意偽裝出如此頹唐的醉態,究竟是何意。

風瀾自顧自說了半天的話,來來去去只那一句——“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終於,他想起門口站著個人,撐著半邊腦袋撩起眼皮看過來:“遲斯年,你今天為什麽沒輸呢?”

風澈垂眸:“姜啟靈劍失控,提前認輸,非我本意。”

風瀾低低笑,隨後聲音越來越大,頭頸後仰,脖頸上青筋暴起,似乎在極力抑制著什麽。

他突然收住,頭重新歪到了手上,捧著半邊臉嘟囔了一句:“好一個陰差陽錯啊……”

他面色俶地陰沉下來,身形一動,足下“縮地成寸”迅疾而出,人已經站在了風澈面前。

他略一俯首,低低地問道:“我且問你,風瑾可知我要反?”

他一句話如同霹靂,在風澈耳邊炸響,轟鳴聲遮蓋其他聲音,只留下那句“我要反”。

他在異眼之中看見的、最近隱隱感受到的,與風瀾親口告訴他的感覺完全不同。

這相當於完全坐實了他謀反的心思,不顧先祖忠義,背叛風家的血脈親情。

風澈腦中被情感左右的刺痛感讓他無暇顧及其他,只是默然站著。

風瀾見他不說話,兩手按在他的雙肩上,笑得癲狂:“他知道,他絕對知道!可他偏偏——”

他猛地轉身,閉上了眼:“偏偏如此哈,哈哈哈”

風澈見他如今這一幕,心如死灰。

風瀾這般精神狀態,即使他告知對方風澈未死,恐怕對方也聽不進去。

為今之計,只有盤算明日午夜如何在風瀾手下保住風瑾的性命。

風瀾似哭似笑半天,終於恢復了冷淡的模樣,回身對風澈道:“我倒是無所謂你是不是我這一邊的——一點微末力量,風瑾也不會以你為倚仗。雖說你未執行我的任務,畢竟讓我看清了他,便不殺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