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不是虛妄

風澈躺在地上,面前的濃霧已經空了一大半,他耗時近兩個時辰,用濃霧親手捏了一座城。

城池高墻聳立,數十座哨崗規律陳列,城中房屋鱗次櫛比,城外兇獸圍城,一人執劍立於城門最高處,衣袍獵獵,長發飛揚。

那人一人一劍,縱有萬千兇獸,莫能與之抗衡。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若是當日鎮守邊城的居民見了,必然可以認出那是他們昔日的守城將領,姜家少主姜臨。

風澈正興致勃勃細化姜臨身上的衣袍細節,卻發現自己的傑作正在隨著周圍的濃霧漸漸淡去,連城池的輪廓都開始不甚清晰。

他眼中閃過一絲遺憾的情緒,心想要是姜臨在這兒,必須給他看看自己的大作。

考試結束的提示音響起,濃霧徹底消散,考場又恢復了原本的模樣。

風澈拍拍後背和屁/股,把躺了一身的灰拂掉,心滿意足地抻了個懶腰,大搖大擺地走出考場。

捏了將近兩個時辰的濃霧,躺得他多少有些腰疼。

他揉了揉發酸的腰杆,一邊踮起腳尖搜尋姜臨的身影,一邊在心裏猜著等會兒是自己考第一還是姜臨考第一。

人群在他面前匆匆流動,他像是感覺到了什麽,轉頭望了過去。

隔著人頭攢動的人海,姜臨在七丈開外駐足,幽邃內斂的眸子深不見底,他就那樣靜靜盯著風澈,即使風澈轉過頭與他對視,他都像是無知無覺一般,只是死死地盯著。

他眸子極黑,瞳孔像是一眼漩渦,死寂無聲地看過來的時候,其中湧動的情緒像是一根束緊的繩索,慢慢纏上來,再也不松開。

他以那副狀態,不知看了多久。

風澈心裏察覺有些不對,他面上不顯,立刻對姜臨揚起一個陽光燦爛的笑來。

他歡快地跑過去,一把拽住姜臨的袖子,撲到了他的懷裏,險些把他撞個趔趄。

“姜臨!我跟你說,我那考場出漏洞了,哈哈哈,我躺著過了兩個時辰,嘿嘿嘿!”

姜臨就這麽默默聽他說著,不言不語,不聲不響,一點反應也沒有。

風澈心想,壞了,姜臨這人自小心思深沉,卻總是什麽都憋在心裏,幻陣於他而言多少有些困難,這次也不知道在裏面遇見了什麽,他已經很久沒見過姜臨這般沉默的樣子了。

他擡起眸子,小心翼翼地搖了搖姜臨的袖子:“你怎麽了?”

姜臨驟然聽見他關切的聲音,恍惚了一瞬。

孩童的身軀到底不如他成年那般刀槍不入,經歷了幻陣中的種種,堅持到現在已經是極限,心如刀割的空洞感覺還未散去,他聽見風澈這一聲,恍如隔世。

他看著風澈揪在他袖口那只白皙柔軟的手,順著風澈的手臂看了過去。

此時已是黃昏,天邊的火燒雲赤紅鎏金,眼前那雙茶色透亮的眼眸倒映著流光溢彩的晚霞,在晚霞正中,完完整整地印著一個他。

透亮如琉璃的眸子中,唯有一人之時,總給姜臨一種,那就盛著風澈的整個世界的錯覺。

可惜他不是風澈的全世界。

姜臨突然覺得眼眶酸澀。

他從不奢求風澈眼裏只有他一人,就連現在的相處時光,他始終有種虛幻感。

就像是,他偷來的時光。

或許,風澈早已身死道消,魂飛魄散。

風澈這麽完完整整地出現在他的面前,只是他又在做一場循環了兩百年的夢。

一場虛妄易碎的夢,一場關於注定不歸的人歸來的夢,一場他的愛意無處安放唯有此種方式才能得到緩解的夢,一場早已將他逼瘋的夢。

姜臨想到這裏,突然渾身顫抖起來,無數個夢魘裏,他曾無數次以為自己抓住了風澈,然而只能無力地看著他在自己手裏流逝。

他不能再承受風澈化作縹緲的煙,從夢裏驟然驚醒,發覺自己一無所有的感覺了。

他不敢伸手,生怕眼前之人立刻隨風消散。

風澈搖了半天,將姜臨不斷變換的神情看在眼裏。

那張臉微微發白,眸中的情緒從最初的驚喜逐漸到悲傷無助,最後化作驚懼絕望,沉澱成一片死寂。

風澈深知他這是從剛剛那幻陣裏沒能緩過來,但他只能強行轉移姜臨的注意力。

“不會吧,不會吧,你不會在幻陣裏跑了兩個時辰,才搞得這麽虛吧?”

姜臨搖搖頭,沉默不語,全身的肌肉越繃越緊,嘴唇抿得發白。

風澈輕輕戳著他臉上的軟肉,想讓他放松一下,不要繃那麽緊:“咋了,沒考好?”

姜臨點點頭。

風澈皺眉:“你那場景啥樣的?”

姜臨不說話。

他問了半天,姜臨都是搖頭。

風澈憋得慌,心裏急得不行,他認認真真哄了這麽半天,這人怎麽還是這副模樣,油鹽不進,受了委屈也不說,全靠他一張嘴連蒙帶猜,結果姜臨還不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