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逗我玩呢

那時他還小,以至於記憶碎片泛著歲月的暗黃,連周圍的場景都不甚清晰。

他躺在一個溫軟的懷裏,厚重的被褥裹住他幼小的身軀,坐在一旁的風行舟溫柔地揉著他的頭。

母親楚辭念淺淺的呼吸在頸間吐納,珍重地落下一個帶著清香和溫熱的吻。

風行舟笑了一聲,楚辭念似嗔似怪地瞧他一眼,風行舟便將母子二人一同抱在了懷裏。

風行舟看著他的眼睛,用一根手指輕輕撫上他的眼皮,他有些癢,伸出小手想要拽下父親的手指,可惜因為胳膊太短沒夠到。

風行舟愛憐的聲音帶著笑:“澈兒,想鬥過你爹還早呢。”

他修長溫潤的指腹在風澈的眼皮上輕輕一抹,眼皮下遮住的瞳色與風行舟眼眶中琉璃般的色澤如出一轍。

楚辭念感嘆:“澈兒的眼睛,和你真像,一樣的形狀,一樣的顏色,一樣的好看。”

風行舟松開手指,握住了風澈還在亂動的小手:“不一樣的,他的眼睛,還是藍色時好看些。”

楚辭念神色帶上了一絲緊張:“行舟,澈兒這天賦,是不是太易招致禍端了……”

風行舟環住她,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當然不是。”

他溫柔的目光重新看向懷中的孩童,語氣中帶著微不可查的狂熱與激動:“他不是風家的禍端,是風家,乃至人族的希望。”

風澈近乎貪婪地看著記憶碎片中的場景,哪怕意識凝聚的自我已經開始飛速消散,靈魂深處的碎裂感在靈府裏叫囂,他卻像感受不到痛苦一樣,只是拼命地想要再看得清楚一點,清醒得久一點,記得深刻一點。

風行舟說,每個人生命中總會有那麽不經意的瞬間,哪怕是落葉在眼前飄落的小事,在記憶之海不會掀起一絲波瀾,日後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那一瞬間發生了何事,但這並不意味著人們將它永遠忘卻。

只要在生命中出現過,它終會化作記憶的碎片,將那一瞬間的所思所想,所感所念,儲存起來,待有朝一日被自己發現。

這記憶碎片,取自他出生後不久,因為那時年齡過小,他並不記得這一幕。

眼前的其樂融融的溫馨場面灼傷了他的心。

它越是溫馨,越讓風澈墮入無盡的悲哀中無法自拔。

他竟不知,父親自自己出生起,就對他抱有那麽大的期望。

他一直以為,父親只希望自己健康順遂平安喜樂而已。

他的天資可以問鼎風家不假,但畢竟晚於風瑾出生一個甲子。

少時的他,就算拼了命也追不上哥哥的修為。

自然,家主之位是風瑾的,他根本不用面對任何壓力和期望,只要舒舒服服享受自在日子就是。

從小到大,風行舟對他的要求並不嚴苛,甚至稱得上縱容,不然也不會讓他養出風二世祖的名頭。就連,十七歲那年出了那事,風行舟給他兩條路讓他選時,都用的是勸說的口吻。

風行舟想讓他安安穩穩做好他的道子之位。

可多年驕橫,他早就生出了反骨,對所謂的平穩一生不屑一顧。

他忘不了自己吼出:“我就是想走上這條路,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不會後悔”時,風行舟眼底的無奈與悲哀。

到頭來,他不過是把這條路越走越糟,早在從煉心路便後了悔。

他哪裏配稱得上是風家和人族的希望。

他不過是一介罪人。

意識終於不堪重負,化作億萬星光沉寂在了識海,光芒漸漸淡去,他的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

第三場開考後,先生們在水鏡中挨個探查考場情況,逐一確認每個陣圖沒有出現問題。

本次考試采用幻陣,同時結合風家蔔術,預測孩子們未來一角的場景和現階段最恐懼之事構築圖景,克服所懼之事,穩定道心,方能判定考核成功。

趙承文翻看著水鏡中孩子們奔走尖叫的狼狽模樣,心想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他剛剛好不容易從一個孩子的幻陣中抽離視線。

那幻陣中惡鬼吞食屍骨,咯吱咯吱嚼動骨頭的聲音聽得他直牙酸,下一秒惡鬼嚼完了骨頭,徑直撲殺過來,血盆大口臭氣熏天,直接撲在面前甚至可以看清它細細密密的牙齒縫隙間夾雜著骨頭渣和碎肉。

他一介以文入道的書生,何德何能遇見想象力這麽豐富的學生。

他哆嗦了一下,捋捋胡須,默念了一會兒用作鎮靜的草藥名,才堪堪緩好。

趙承文扒拉了一下水鏡,做足了心理建設才看向下一個場景。

場景一片漆黑,趙承文生怕再來個惡鬼冤魂過來貼臉,小心翼翼地調動視角。

他慢慢半睜開眼,看見了一個孩子躺在地面上,半長的頭發鋪散在身後,蜷曲的身體微微起伏,場面一時靜謐無聲。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他本人所處的地方堪堪有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