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場切磋

當年,風澈瞞著家裏連跳幾級,十七歲從學堂畢業。

風行舟傳來消息,嚴厲警告他不要跟著應屆畢業生一起去邊城守城,甚至禁止他短時期內使用一切奇門蔔術,必須暫停開啟異眼。

從小到大,他那雙眼和常人無異,只是在使用蔔術時泛起幽藍,除了帶給他遠超尋常風家子弟的蔔術天賦,並無出彩之處。

風行舟從未禁止他動用異眼,然而卻這次在聯絡戒指裏說:違令按家規處理,後果自負。

十七歲,正是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時候。

風澈自詡手段絕頂,仗著風行舟不能蔔算自己家人的命途,此行瞞天過海不在話下,他抹了傳音戒指,轉身收拾行裝,毅然決然地喬裝打扮,打算跟著同學們一起去守城。

距離啟程還有一月之時,正值學堂試煉前大比切磋,那段時間,他剛剛蔔術大成,風行舟越是不讓他碰,他越是好奇異眼的秘密。

於是,他動用了異眼。

蔔術大成和異眼的組合,意味著他與人比試之時,只要他在眼中構建八卦陣圖,對方一切手段,出手順序,都會不差絲毫地落入他的眼中。

也是在那個時候,在對戰之人下場之時,他異眼未收,無意瞥向對方一眼。

原來風行舟知他蔔術大成,千般阻止萬般阻攔他使用異眼和蔔術的原因,正是如此。

若他不帶任何預測對方的目的,用開啟後的異眼觀察一個人時,他會不受控地窺見對方的一角未來。

原來他可以不知對方生辰,不曉他人八字,簡簡單單地靠一雙眼,就能窺探到別人的宿命。

有時候,越不準許的事情,做起來的時候,就會偏生一種隱秘的快感。

雖然他當年修為不足,只能窺見未來命運中重大事件的零星片段,但也足夠他嘗到窺探命運掌握命運的美妙滋味。

至少在風澈窺探到姜臨的宿命之前,他還沉浸在掌握別人命運的快感中。

直到某天,他看見姜臨站在演武場角落,身前拉著姜臨比試的人拿著劍尖直逼他的喉嚨,不管如何羞辱咆哮,都換不來姜臨一個正視的眼神。姜臨劍也沒有拔,動也不動,只是輕蔑地、默然地,甚至於死寂地盯著地面,靜靜等待著眼前的人喪失耐心趕他下場。

風澈當時想,姜臨這個傻子,將來會怎麽樣呢?呆成這樣,怕是連媳婦都娶不到吧。這種吸引女修士的比試活動,連拔劍都懶得拔,又怎能吸引到異性呢?真是無藥可救。

他發誓自己只是最近連續使用異眼,嘗到了太多甜頭,才如此熱血上頭,想看看姜臨的宿命。

他眸中一抹幽藍浸透了瞳孔。

漫天黃沙蕭瑟,山峰之上蒼穹之下,血光紅霧漫卷侵蝕了玄色的夜,滿地屍骨,四野絕跡,那人執劍而立,劍鋒曳地生寒,湮滅一切。

他立於絕巔,身影絕世獨立,眸光貫穿了未來的濃霧,直直紮入風澈的心。

那不是問鼎天下的傲然,也不是唯我獨尊的超然,更不是眾生螻蟻的默然。

剝盡了與天不老的騙局,空留下舉目無親,生靈盡滅的悲哀。那目光,所剩下的只有在無窮無盡福壽無疆的折磨裏的空洞蕭然。

風澈從未想到是這樣的未來。

他第一次看得這麽遠,或者說是通過這一次,他幾乎看見了所有人的宿命。

未來,許是幾百幾千年後,姜臨殺人證道,問鼎天下,足下屍骨如山,滿目瘡痍的天下,只有他一人而已。

然而當時他太過年少,不懂姜臨未來滿目蕭索孤寂的神情,只看見了他登臨絕頂的威風。

風澈只覺得胸腔一股怒火噴湧而出,他說不上來那種感覺,渾身放在冰裏滾,心放在火上燒,腦海裏有什麽東西破殼而出,化成汪洋大海,沖垮了他的理智。

怎麽會是姜臨呢?

那個不爭不搶的姜臨,萬事不屑一顧的姜臨,放在人群裏黯淡無光的姜臨,又怎麽會因為想要問鼎天下,殺盡天下人呢?

風澈渾渾噩噩,全身上下冒著火,足下縮地成寸陣圖開啟,一陣旋風似的沖到姜臨面前。

他鬢角的發被汗水黏在臉頰上,因為太過情緒激動,本就上挑著的,微微帶著薄紅的眼尾彌漫上了一抹綺麗的紅,甚至連平日裏白得如瓷的肌膚都熏上了紅色。

他手中靈力聚集,一指彈開逼在姜臨喉嚨處的劍,一雙眼沒有因為過於昳麗的形狀而顯得媚俗,反而因為眼神淩厲如刀讓人望而卻步。

風澈張張嘴,不知何時嗓音沙啞生澀了起來:“姜臨,我們比一場。”

姜臨沉默無聲地站著,擡起眼認認真真地凝視風澈,對全場沸騰的聲音充耳未聞,修長的脖頸上被利劍劃出的一道細小的血口隨著喉結滾動緩緩滲出血來。

他黝黑的眼望不見底,風澈突然覺得自己從未真正看穿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