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爭執

秦遊當然不是兩句模棱兩可的話就能搪塞的, 但無論他怎麽追問,時穆始終一言不發。他只能被迫“觀賞”了牢籠裏的血肉掙紮重組,但又被浸入血池中融化、消弭, 然後周而復始。

不過秦遊已經很難將那攤肉泥與覓羅聯系起來, 無論是沈清清秀的面孔,還是千年前覓羅的臉——每一次對上覓羅, 他出於忌憚, 也根本無暇在乎對方的容貌。

覓羅這個妖怪,秦遊很難評價。最先他只是把對方單純定位成心狠手辣的反派,然而從結局而論,也許她也僅僅是一個被宿命玩弄, 被仇恨操縱的敗者。畢竟成王敗寇, 如今再議論這些也並無意義。

但她對時穆做的那些事情卻不是那麽簡單能一筆帶過的。

秦遊見時穆微擡起下頜,情緒捉摸不透,他也沒有落井下石的興趣,反正對方連半點有用的信息也不願透露, 他索然無味地想要離開,不抱希望地想去找找被時穆隨手扔掉的火種。

之前跟時穆在那黑暗狹小的空間裏廝混的時候, 秦遊摸索著,大致斷定那就是時穆藏在房裏的密室, 裏面全是他千年前用過的私人物品。

然而秦遊前腳剛走, 時穆也跟了上來。他似乎對也對血池上空的那場酷刑沒多大興趣, 更像是特地表演給秦遊看的。唯一的觀眾走了,他自然沒有繼續留下的道理。

秦遊走在前面,懶得理他。可沒想到他剛才暗自記在心裏的路線不知為何出了錯, 他繞了半天,也沒找到來時的電梯口, 在他兜兜轉轉的時候,廊道間的燭台睜開一雙雙黃澄澄的小眼睛,好奇地投來目光,卻又不敢出聲。

而時穆則始終保持著兩步的距離,影子一樣地跟在身後。秦遊不做聲,他也不開口。

於是秦遊心裏憋著氣,誤打誤撞地來到了一座視野開闊的露台前。

他猝不及防地被天光包圍,被刺得下意識眯起眼,窗棱上掛著一串串風鈴,在微風中晃動,發出悅耳的鈴聲。秦遊下意識地走上露台,心中頓時湧上恍若隔世之感。

千年前的彼岸長處於黑暗之中,他有多久沒見陽光了?

他隔著紅木闌幹,在高空之上鳥瞰地面。雲層的間隙中,街坊、田舍、樓閣,阡陌交通,鱗次櫛比,也不知為何,他一眼便看見在大街小巷裏其樂融融的居民們。他們仍然長得奇形怪狀,但對比千年前的行屍走肉們,他們看上去如此鮮活,充滿生機。

聯想著之前經歷的種種,秦遊不得不感慨,時穆統治下的彼岸,比覓羅手裏的美好太多。

清新的空氣充盈著肺部,秦遊愜意地享受了一番陽光。他聽見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巡遊花車打扮的飛鳶騰雲駕霧,緩緩地從天邊經過,上面有一群穿著祭祀服的舞生,隨著樂聲翩翩起舞。

飛鳶經過的地方,人群如同浪潮一般從小巷的一頭湧入另一頭,萬千紙鶴在陽光下閃著光,金色雨一般落入人群中。

“他們在做什麽?”

秦遊上一次見類似的情景,還是跟時穆婚禮的時候。

“他們在為祭神大典做準備。”

時穆上前,分明露台上還有許多空位,他非要和秦遊貼在一塊兒,一同看向從飛鳶上傾瀉而下的金雨。

怎麽又祭神大典?

秦遊心中警覺,他記得靜檀口中的那個復活神鳥的儀式就是在祭神大典上完成的。可他現在走哪裏都被時穆盯著,火種更是有極大可能被對方藏了起來,而靜檀現在生死未蔔,這祭典怎麽辦?

他心裏想起不好的預感。

左右時穆是個超級戀愛腦,千年前就打算犧牲自己讓秦遊活下去,現在他不會打算拿著火種自己取替神鳥成為下一位庇佑彼岸的神明吧?

他頓時一手拽住了時穆的衣襟:

“火種呢?”

時穆順著他的力道,一張臉湊得極近,纖長的睫毛低垂著,只一錯不錯地看著秦遊,依然沉默不語。

“你再裝聾作啞?”

秦遊怒極反笑,他腦子裏轉了一圈,最後咬牙威脅道:

“信不信我跟你離婚?”

“——我收起來了。”時穆這次回答得很快。

“我知道靜檀跟你說了什麽,但我不允許。”

“所以呢?”秦遊不耐煩地咂舌,“咱倆一起跟彼岸陪葬?還是你要去做那破神仙?人家神鳥是正經八百的神,都在那個位子上坐抑郁了,你看看祂最後淪落到什麽下場?更何況你還是半吊子,人造的神,你以為你會好過哪去?”

“你向我承諾過,會永遠和我在一起。”

時穆油鹽不進,根本不去接秦遊的話,而是一板一眼地說道:

“我等了你一千年,你要食言嗎?”

“你要是做了那勞什子神,我就回人世瀟灑!我一年換一個女朋友,天高皇帝遠,你管得著我?誰跟你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