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重返

腎上腺素飆升, 秦遊幾乎失去痛覺,甚至能感受到渾身的血液在血管裏奔騰,興奮感充斥大腦, 使他毫不畏懼地逼視對面那頭黑霧匯聚成的如同山脈一般連綿起伏的的巨獸。

陌生的記憶、智慧和文明, 如同雪花一般閃過他的大腦,到最後, 他感到軀體快到無法操縱, 而火種還在源源不斷地將力量泵入他的身體。

在電閃雷鳴,風雨大作中,他與黑色巨獸纏鬥了許久,最後將其劈成兩半。

而他拼盡全力的那一擊, 連鎖效應一般, 在漆黑夜空中央的那道裂縫的基礎上,鑿開了一道更深的,如同天塹一般的裂口。

滿天的金色流火驅散了彼岸的黑暗,一如秦遊在那座塔裏, 與神鳥的寥寥幾句對話之前,看到的那副百鳥朝鳳的奇幻盛景。

然而當那頭巨獸憤怒不甘地咆哮著, 最終伴隨著地動山搖的巨震,如同海嘯褪去一般煙消雲散之後, 興奮感也一同如潮水般退卻。

秦遊從黑色巨獸的核心中掏出了時穆的心臟, 那枚心臟拳頭大小, 用一個濕透了的木匣子裝著。雖然在這個世界待了許久的秦遊早就對這種動不動斷手掏心的事情早就見怪不怪了,只是那木匣子上面的紋樣,似乎與神社裏的許多用品非常類似, 這引起了他的注意。

也許時穆與鬼族暗中交易的背後,也有靜檀在推波助瀾, 不過眼下也並不重要了。

戰鬥結束後,也許是因為火種的力量耗費了大半,也許是因為別的原因,一種莫名的虛無感裹挾了他的心臟。

秦遊沒有意識到這是祭典的作用,他的七情六欲都在飛快地流逝,而當他魂魄中最後一點屬於人類的特性都消散之後,他就會成為最理想的神鳥復蘇的容器。

他手中握著那個木匣子,來到時穆跟前。對方雙眼緊閉,毫無聲息地倒在泥濘的地面上。秦遊將其翻了個身,然後將木匣子打開,裏面不但有一顆血肉模糊的心臟,還有一顆小小的種子。

仿佛福至心靈一般,秦遊將那顆心臟和種子都塞進時穆胸前的洞裏。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能如此死馬當活馬醫一樣的簡單粗暴,但很快,他看到那枚種子吸收了時穆的血液,飛快地在其胸腔裏生根發芽,將心臟很快包裹住,轉移到了正確的位置。

如此吊詭的一幕,讓秦遊暗自松了一口氣。

沒過多久,他看到時穆的胸膛開始有規律地起伏,伸手去撫摸對方滿是幹涸血漬的臉側時,那裏也傳來了一絲溫度。

與此同時,從遠方再度傳來了一陣悠揚的鐘聲。

身體中的另一半陌生的意識告訴秦遊,是時候離開了。

他最後幫時穆整理了一下淩亂的額發,然後剛剛站起身,卻感受到衣角被緊緊拽住。

時穆強撐著支起腦袋,他的傷口還沒來得及愈合又撕裂開,然而他就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痛一般,執拗地睜著一雙朦朧的黑色眼眸,仰頭央求秦遊:

“……別走。”

那副神色令人很難不為之動容,然而秦遊只覺得好像有一層看不見的屏障將自己與外界隔開,一切感官和情緒都變得比以往更加遲鈍。

他只好張口,幹巴巴地說:

“還會再見的。”

時穆慘白的臉上閃過痛楚和不可置信,他拽住秦遊衣角的手又緊了緊,嗓音又幹又澀:

“別走……求你……”

他顫抖掙紮著操控雙臂,想要從地上爬起來,但是重創之後的骨骼和肌肉不聽使喚,他剛支起身子,便又踉蹌著倒下去,

秦遊下意識地將目光錯開,即使他感官麻木,但也不免有些心軟。

畢竟對於他而言,下一次相見不過片刻間,然而對於時穆而言,卻要獨自一人等上千年之久。並且沒有火種的存在,在下一次鬼族侵襲的時候,他要再次忍受剜心之痛。

身體裏的另一個意識再次提醒他,沒有時間了。

秦遊低頭看向那只緊握住自己衣角不放,仿佛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他狠心閉眼,將那片布料割斷,剛走出幾步,回頭卻看見時穆不要命似的,雙膝和手掌蹭著地,艱難地朝他一點點挪過來。

分明再快走幾步就可以甩開他,然而理智的那部分意識終於被秦遊腦中的掙紮打敗了。

就算再回到千年後,按照靜檀的計劃,秦遊會成為載體復活神鳥,而時穆回回到日常生活,兩個人很快要分道揚鑣。

如果這一次不能好好告個別,直覺告訴秦遊,他會受到僅存的良心的折磨。

於是秦遊回頭,大步走過去,結結實實地把時穆抱了個滿懷。

他覺得別扭,但也不知是受到異化的影響,還是本就性格如此,抑或是將明知對方要苦等千年歲月卻還要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讓他良心不安。總之他只能絞盡腦汁地找一些說辭,但發現怎麽說似乎都不合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