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八章 南京守備劉瑾

張璁從山東回到了京師。

他這一路,但凡碰到個人都要與他講起‘好自為之’這四個字,且這還是心思好的。

自古以來,凡為天子酷吏,最終必然不得好死。

真要說起來,這道理張璁自然懂,但人生在世,哪有這麽多的選擇,當初皇帝找到他的那會兒,他選擇不為酷吏難道就能活?

當這紫禁城是什麽地方?

紅墻黃瓦,殿宇成群,廣闊無際,從午門到端門,這段路不長,但異常開闊,而且,似乎比以往更開闊,只身行於此處,就像海上一葉扁舟,漂浮不定,隨時都會傾覆。

那個戴著皇冠的人早已為所有人安排了結局。

“臣張璁,叩見陛下。”

皇帝不喜那些神神叨叨的裝扮,道、佛之物不在乾清宮中體現,禦案之上是奏疏幾本,筆墨紙硯一套,再有就是些用來打發時間的書籍。

“平身。”

“謝皇上。”

起身後,他雙臂豎直,彎身而立,頭微微低著,不敢直視天子。

“山東的事都辦妥了?”

“回皇上,都辦妥了,雖還未結束,不過各府、州、縣都在正常上稟進度,若遇阻滯,臣收拾了就是。”

“重新編好的魚鱗圖冊,在各級官員都署名之後,給朕一份。”

他要在戶部留档,同時派人核查,只要有假,署名官員皆有連帶責任。

“是。”

“朕已向江南下了旨意,應天、鳳陽、浙江、江西為第二撥清田之地,你自今日後坐鎮京師,總為調度,山東就不必再去了,江南也不必。”

“是。”

朱厚照起身,從禦案後走出,繞至他的身前,近了以後低聲說:“隨朕來。”

這是乾清宮的正殿,向左而去,才是內裏暖閣,不過夏日通風,並不悶熱。

這些日子以來,除了正在清田的山東,實際上各地聞到了味道以後都在給朝廷上奏疏,他們羅列張璁的種種罪名,恨不能生啖其肉,最初是說他貪墨,而後就是殘害人性命,再然後利用皇帝的說法都出來了。

京師當中,少有人為其說話,火上澆油的倒是不少。

當下的官場激烈異常,士紳之間遍布罵聲,所有人都欲除之而後快,所謂的朝堂風雲,站在朱厚照的角度看,也不過如此,他只要不點頭,誰也動不了張璁。

歷史中,如果是軟弱的帝王,明朝的文臣們大概又要集而共諫了,唯獨碰上嘉靖這般手段狠辣的,吃過幾回虧,那就只能暗中謀劃了。

就像現在面對正德皇帝,這些奏本上的再多,京中重官可有敢冒頭的?

可是……

“朕自小長在宮廷之中長大,於權力各方相互攻訐,各為己謀之事早已是司空見慣。天下熙攘,皆為利往,廟堂蠅營,皆為名來。他們拿朕沒有辦法,倒是想了不少法子來對付你。”

張璁不解聖意,忽然聽到這話嚇了個半死,直接跪倒在地,“微臣有負皇上重托,請皇上賜罪!”

“朕可沒叫你跪。”朱厚照將人扶起來,又指著面前小桌上的一筐奏本,“這些奏疏只有大約一半,剩余的一半你不要看了,朝堂上下,內外官場,凡上疏反對清田令者,朕已逐步派人暗中查訪了,有些人並無問題,只是意見不合,或是看不慣你,朕不會在意,你也不要與他們計較了。”

張璁笑笑,還是皇帝寬宏大量,若要換了他。可惜天子不讓他看那一半的奏疏,這麽說來的話,這一半……

“但有些人……”天子的話到這裏也慢了下來。

張璁心頭突突,陛下的意思難道是……?

他略微一擡頭發現皇帝正看著他,“陛下。”

“你就在此處,花上一點時間看完。不得抄錄、不得攜帶,能記住多少是你的事。出去以後,只字不提此間之事。”

只字不提?

“是,微臣明白了。”

朱厚照雙手交叉抱胸,語氣幽幽說道:“朕大約知道你最近都能聽到什麽話。朕也明白,跪到這座宮殿的人,嘴上說的是忠心,但自己心裏真的相信的沒有幾個。不過朕不苛求,不苛求天下之人不顧自己性命的忠君。總是那樣,是朕自己與自己過不去了。”

張璁心中又是大駭,怎麽皇帝什麽都知道!

“朕想與你說的是,這皇帝朕不是只做兩三天,大明的天下也不會到清田令就再無新策了。過往皇帝那是為了權,人人恐懼,無有犯上者,如此而已。朕也看重權,但權握在手,是為了做事情的。而你呢,還是能做些事情的。”

這段話雖然有些玄奧,不過卻是交心之語。

朱厚照並無打算要殺張璁,這家夥雖然有缺點,但是如他所說,是個做事的人。

而他和歷代帝王皆有不同,腦子裏多了後世那麽多的信息,有些決策往往很具有顛覆性,做了過河拆橋的事,後面就不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