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額遠河硝煙(十三)

這等情形, 按照說書先生的路子,那當是:男子拋出一方絲帕,女子順手接了。眉眼相對, 心兒一橫, 多少事都可先按下不表,眼前人要先你儂我儂。尤其到這光景, 有一位竟然大方請另一位觀賞一翻,這尤為罕見。

只可惜這二位:一個英勇慷慨、一個心不知肚不明。

那花兒將手一擺:“您的好意花兒心領了, 您的寶貝自己留著看。”

“不是你好奇?”

“非也。我對那東西好奇幹什麽?”

花兒瞟一眼, 拿起那把白瓷勺朝他嘴裏送東西, 那吃食到了嘴邊方想起他剛剛的蠻力, 便又撤回來,將碗放在床頭:“適才看您那力道許是好得差不多了!自己吃罷!”

白棲嶺也不好再裝, 即便是疼,也只好硬吃下。花兒坐在一旁看著他,胳膊一擡眉頭一皺,多有費力, 又拿回碗來慢慢喂他。他微微擡眼,就看到她的小臉, 眉眼攢動, 不知在想什麽壞主意。

“孫燕歸。”白棲嶺喚她給自己起的大名。

“啊?”花兒擡起眼看他。

“你還惦記你飛奴哥哥嗎?”

“惦記。”

“哪種惦記?也想看他家夥是那種惦記?”白棲嶺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他倒想看看在花兒心中他和飛奴究竟有何不同。他究竟能否撼動一分飛奴照夜他們在她心中的位置。

花兒聞言就拍他一下, 白棲嶺就勢握住她手腕,花兒掙一掙, 掙不脫, 就問他:“白老二, 你要幹什麽?”

“膽大包天了你,一口一個白老二!”

“敬你時你是白二爺,煩你時你就是白老二!”

花兒雖這樣說,但還是不自在。她不懂她如今怎麽了,為何這次他死裏逃生,她見他反倒放不開了。從前跟他鬥那麽厲害,小命拴在褲腰上隨時能丟,都不懼看他眼眸,如今一看他的眼她就心慌。

慌什麽!

她身邊沒有人能訴說,銜蟬在的時候她能與銜蟬嘮叨一番,讓銜蟬給她解題。

柳公見她魂不守舍,就提點她:“從前有過這般光景麽?”

“什麽光景?”

“胡思亂想的光景?”

老人不好把話講透,好歹是女兒家,講透了小姑娘要不自在,反倒谷翦,大大方方問她:“思春了?”

“什麽思春了!”花兒想跟大將軍辯白兩句,可大將軍甩袖一句:“誰人不思春!”

花兒站在那直跺腳,也想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最終扭頭跑了。再回去看白棲嶺就不肯進門,站在門口支使旁人給他端水擦傷。白棲嶺見她跟做錯事一般,就覺著好玩。

他到底比她懂一些,在她迷茫的時候早想清楚了怎麽回事,說白了就是春心動了。白棲嶺其人從不拖泥帶水,動了就動了,有何可怕!臥在床上琢磨著待她進門好好與她說一說,要她知曉那情動不過是人之常情。可她呢,小耗子腦袋一縮,回洞裏了。

白棲嶺咳一聲,問門口的花兒:“往後也不進來了?”

“不進了!”

“往後也見我就跑?”

“對!打明兒起安排別人伺候你,你這個活閻王我伺候不了。再說了,在谷家軍就沒有廢人。照夜哥哥受傷那麽重,眼下也下床了。白二爺您算來也有幾日了,也該下床了。”花兒故意氣他,見他不做聲就接著說道:“我反正打明兒起就要去巡邏了,您自己安好吧!”

說完了不走,等著白棲嶺搭言,但白棲嶺卻沒動靜了。那送水的小兵端著盆出來,花兒悄聲問他:“怎麽沒動靜?睡了?”

小兵點頭:“睡了睡了。”

花兒腹誹:果然身子骨完了,說睡就睡,比阿婆睡得還快。於是躡手躡腳進去,看看小兵把他照顧好沒。一盞小油燈快燒幹了,燈油吧嗒嗒落下。掌燈蹲在他床邊,掀起被子看他傷口,小兵照顧得細致,每一處都塗了藥。放心把被子掖回去,起身要走,被白棲嶺拉住手腕。

“不是不進來?”他說。

“你不是睡了?果然老奸巨猾。”

花兒放下油燈,一屁股坐在他床邊。他的手沒撤走,她也沒趕他走。外頭風一吹,燈影晃來晃去,把兩人的心晃得亂七八糟。白棲嶺握著她手動一動,將她又向身前帶了帶。

花兒心撲騰撲騰地跳,她說不清自己怎麽回事,怎麽這會兒想腳底抹油一溜煙兒跑了。過去再怕白棲嶺,都沒想跑過,怎麽眼下看他比那野獸還瘆人呢!

退回到上一年,若有人這樣握著她手腕,她八成要撓他咬他跟他拼命,如今她沒有這樣的鬥志了。她側過身體看白棲嶺,他正端靠在床頭,垂著眼眸看她。

簡窗露月,不及他白府半分奢逸,但那月光怎就那麽順眼,就連將滅的燈芯兒都開始噼裏啪啦地湊熱鬧。花兒不知在想什麽,哪怕在如此昏暗的屋內,白棲嶺仍可察覺到她在臉紅,不,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