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額遠河硝煙(二)

五天後, 花兒收到一封信,夾在給谷大將軍的密信裏。老人家拆信之時神情嚴肅,看到那信中信, 不過一頁紙, 上面畫著一朵花,紙上像鬼畫符。老將軍何等聰明, 對身邊的柳公道:“有人遠在千裏之外,自己尚且生死難定, 還有心思鬼畫符。”

柳公摸著自己的美髯半晌, 將那紙看了, 想來寫信人料想別人看不懂, 是以不避諱。燕琢城之事令人煩憂,但這頁紙卻是逗笑了二位長輩。

“白二爺難馴, 卻赤誠,一旦把誰當作自己人,哪怕他死了也要在閉眼前把人安頓好。他走之時正是花兒最難熬的時刻,這一路他應當是在惦念的。”柳公不知為何突然喟嘆一句:“前羽兄, 你我都老了!”

谷大將軍本名谷翦,別人永遠叫他大將軍, 但故人喜歡將他的名拆成小字。柳公人生第一仗就是與谷翦一起打的, 細細算來也有四十余年的交情。

谷翦哼一聲:“本將軍可不老,氣沉手穩, 那韃靼見我仍舊趴地喊娘!”言罷叫人把花兒傳到帳內來, 見到她就故意板起臉來,問她來谷家軍三日可還習慣?

花兒累得胳膊都擡不起來, 像一只可憐的受傷的鳥雀但仍倔強點頭:“好, 很好。”

谷為先派照夜對花兒進行訓練, 斥候在行伍之中尤為重要,尤其在谷家軍。照夜是這樣說的:在燕琢城裏,你是白府白二爺的臉面,在谷家軍裏,斥候就是臉面。別人過不去的地界你能過去,別人探不得的消息你能探得,別人拼刀你動腦,別人成群結隊,你要學會孤軍深入。

你若想做斥候,十八般武藝要會、身子骨要颯爽,是以,得練。

照夜心疼花兒,但他此刻秉公辦事,他自己就是斥候,深知其中兇險。那一晚他帶谷為先摸到河對岸去,若不是上蒼庇佑,他會永生葬在額遠河裏。花兒既然選擇這條路,他不希望她來日因功課不到位送死。

過去幾日要花兒跑山和爬樹,因未來很長時日,谷家軍怕是都要藏匿在這深山老林之中,既要應對一邊倒戈的霍靈山匪,又要對付韃靼可能發起的攻擊,是以每個人都要學會跑和藏。花兒每日跑,帶著各式東西跑,累了就吃。在吃上她沒有小灶,旁人吃什麽她就吃什麽。從前覺得自己在燕琢城跑腿能應付,來到谷家軍,三天人就快要倒下了。

此刻她胳膊都擡不起來,谷翦自然看出來了,他手中就是那張鬼畫符的信紙,但他沒有立即給她,而是問起她的姓氏。

花兒說她沒有姓氏。她自幼被阿婆抱養,想過跟阿婆的姓,但阿婆說待她長大了自己做自己的主。她還沒給自己做主,阿婆就去了。

這世上很多所謂“賤民”都沒有姓氏,阿貓阿狗地叫,谷翦是知曉的。他對花兒說:“進了我谷家軍,要登記在冊,沒有姓氏不行。現在我準許你為自己做主,選一個姓氏。”

“姓谷也行嗎?”花兒歪著頭問谷翦,難得開了一次玩笑。

谷翦大笑出聲:“怎麽不行?你想姓什麽就姓什麽,你做你自己的主!谷姓為何姓不得?若我谷家人不許別人姓谷,那我拖出去杖斃好了!”

花兒聞言竟笑了,但她的笑轉瞬即逝:“那我姓孫,我阿婆姓孫。”

“你的名字呢?”

“孫燕歸。”

燕歸,燕歸,這並不是常見的女子名,谷翦念了兩遍,參悟了各種含義,遂點頭:“好,就叫燕歸。”

花兒不曾想過自己會在某一日擁有了姓氏,還能有一個真正的名字。若阿虺哥哥沒死,他也不必叫阿虺了。

“起名之事暫且如此,稍後你去登記在冊,往後就以孫燕歸之名接受餉銀和封賞,若你此生有命功成名就的話。”谷翦說道。

“也可在世上有孫燕歸的名號。”柳公補了一句,這才起身把那頁紙給她:“有人畫給你的,我們猜不出是誰,你且拿去慢慢看罷!”

柳公跟谷翦使了個眼色,二人倒是樂於幹這等事。

花兒拿著那畫得還不如她的紙回了自己營帳,小阿宋已經睡下了。白日她跑,小阿宋就在後頭跟著,怕花兒姐姐丟下她不管。這會兒在小小的帳篷裏,倒是睡安穩些了。

花兒在燈下看那鬼畫符,有一只蟬,還有一個房子,應當是銜蟬在京城安家了;有一個人,占了半頁紙,看起來威風倜儻,應當畫的是白二爺,說他去京城逞威風了。那只蟬畫得簡單,對白二爺卻著墨很多,花兒一看便知,這是出自那自視甚高的白二爺之手。

他畫那朵花倒是好看,花心一點紅,正應了景,但旁邊似乎刮了一陣風,或許是要她多吃些,別被風一吹就走。

花兒記起那時白棲嶺似乎笑她鬼畫符,依稀也勸她多識幾個字,她曾暗暗下過功夫,也識得一些字。

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白二爺竟會給她畫“信”的,捧著那封信看了很久。明明沒畫什麽,但就是值得回味。她把信塞進衣襟裏,過會兒又拿出來看看,那一筆一畫的走勢她甚至背了下來,過很久又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