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柯鴻雪的膽子大不大,尋常人向來是不敢評論的,也從來無人在他面前置喙過一二。

是以這句輕笑著的論述,順著書房內裊裊升起的煙霧,散進山間樹梢,被光線一照,便徹底消弭在了和煦微風中,再無人聽聞。

李文和到底還是跟著狐朋狗友去看了一眼那位傳說中的沐學兄真顏,回來後端詳柯鴻雪許久,默默說:“寒英,沐學兄跟你剛入學府的時候很像。”

柯鴻雪當時正在山下楊花樓裏喝酒,聽著花魁的曲樂聲,聞言連絲毫停頓也沒有,笑著彎了彎眼睛:“是嗎,我都不記得我當時是什麽樣了。”

李文和便借著月光和花樓裏曖昧的燈光打量他,眉目如畫兮、笑語若歌兮,確實看不見一點與沐學兄相似的地方。

可他喝了酒,沒忍住小聲嘀咕:“冷冰冰的。”

——說的也不知是如今的沐學兄,還是曾經的柯鴻雪。

柯鴻雪沒問,也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楊花樓裏的曲兒還是前年江南傳來的詞,他聽著那早已過了時的調,就著月色飲下一杯桃花釀,涼夜開始升溫。

新鮮勁兒不過就那一會兒,學府內新來了一位學兄,門庭熱鬧了幾天,結伴而來,最後便又各自散開了。

眾人有自己的學業和要踅摸的前途,沒道理在一個看起來就不好接近的人身上耗費太多時間。

久而久之,對這位學兄的名姓中,評論裏便自然而然地帶了幾分詆毀和不悅。說他清冷、說他恃才傲物、說他目中無人……

柯鴻雪一概不管,而他又一次聽見沐學兄的名字,是在學府春月小考之後。

臨淵學府每年兩次大考,四次小考,每次考完之後都會張貼紅榜公示排名。

這類似於科舉後貢院外張貼的榜單,沒有人會掉以輕心,便連柯鴻雪那種輕浮的人,考試前夕也不會應邀下山。

但真等考完了之後,他其實也不會過多關注排名。

——反正他一向是甲等。

只是這一次,柯大少爺用過午餐,從飯堂回舍院的路上,經過紅榜,看見榜下聚著一批人,三三兩兩竊竊私語,自以為小聲,但話語中卻有幾分藏不住的懷疑和汙蔑。

“真叫他得了第一?”

“鄉下地方來的,學識再好能好得過柯寒英?莫不是先生提前泄了題?”

“打住!這話可不能亂說!怎好憑空汙人品行?”

“……”

分明是讓人住口,卻又自己提了音量,像是怕別人沒聽到他們這邊的猜測一般。柯鴻雪皺了皺眉,擡步向那邊走去。

圍觀的眾人本就是在這邊等熱鬧看,見他來了,不約而同地散出一條路,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走到榜下。

學府考學評分很是嚴苛,夫子們向來不會手下留情,這紅榜也不會將所有人的排名都寫上去。

大虞三年一考,學府中共有三個級段,每段又各有三個班級。紅榜上只會有三個級段中的各前十名,共三十人,為此次小考中的甲等。

柯鴻雪擡眼一看,赫然瞧見自己的名字上頭多了一個。

這倒是新鮮事,他挑了挑眉,看清那個姓名。

——沐景序。

柯鴻雪偏過頭問李文和:“那位沐學兄叫什麽名字?”

李文和眼睛正在紅榜上搜索有沒有自己,聞言稍愣了愣,反問:“你竟不知嗎?景序,沐景序。”

景序,意為好時節。人間四月,春光明媚,恰是景序時節。

柯鴻雪不知想到什麽,緩緩勾起唇角,低低地笑了一聲,而後轉身離去,任由榜下眾人一臉希冀落空,瞧不清他心裏究竟什麽想法。

什麽想法?大抵是有趣。

慶正二年始,一連四年,從未有人在考學中跑到過他前面,而今有人甫一入學便考了甲等,排名在他之上,怎麽不算新鮮呢?

只是……

“既是同一級段,為何稱呼學兄?”

山間雀鳥鳴啼,偶有白兔逡巡,午後日光落下,李文和看了看葉片縫隙中散落的光影,又想了想,輕聲喃喃:“好看啊。”

“嗯?”柯鴻雪一瞬間居然沒有聽明白。

李文和:“沐學兄好好看啊……說話好聽,長得也漂亮,看見他就想親近,卻又隔著山月霜霧,親近不了,所以自然而然就喚學兄了。”

兄者,長者也。見到漂亮的事物想要親近,卻又是對花草小寵的褻玩情愫。

他這番話說得顛三倒四,柯鴻雪還是聽懂了,臉上笑意淺了幾分,涼涼地看了李文和一眼,沒有回聲。

舍院西邊空了許久,幾乎成為一種默許下的理所當然,因此哪怕沐景序考了第一,柯鴻雪也沒想過掌院先生會往他的院子裏安排一位舍友。

時節一天比一天好,柯鴻雪白日上課,放學下山。或去酒肆飯館赴一場約,又或勾欄瓦肆聽一首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