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聚散(第2/2頁)

鐘慎臉上出現一閃即逝的細微表情。

奚微捕捉到了,但不能解讀。

從前鐘慎演技精湛,能控制好臉上的每一種情緒,奚微覺得自己感受到的都是鐘慎故意讓他感受到的,是真是假難以分辨。沒想到事已至此,他們仍然看不透彼此。

“比起你父母,我更想向你道歉。”奚微客氣地說,“你變成今天這樣,我脫不開責任。”

提到今天便難免想起昨日,七年前那場霓虹夜雨不是美好開端,是鐘慎痛苦的開始。之後在漫長的七年裏,也許鐘慎也曾有過一時半刻的輕松和快樂,但終究還是痛苦壓倒了一切,否則他不會躺進這間病房裏。

奚微莫名感到詞窮。向鐘弘富和周曉蘭道歉是他應該做的,向鐘慎道歉也是應該的。他自幼教養良好,對季星聞都能客客氣氣,哪會容忍自己對旁人有道德虧欠?

但那些本該公式化傾瀉的歉意突然堵在喉嚨裏,鐘慎沉寂而憂郁的目光讓他一個字也難以繼續,他突然想起家裏那兩只狗:如果小黑和小白知道鐘慎在生死關頭走過一遭,會不會傷心?

鐘慎恨他不奇怪,但對小黑和小白的感情,應該不假吧。

奚微思緒跑偏,很快拉回正軌,繼續說:“我對你的了解不多,你為什麽會選擇跳……離開,裏面可能有我給的壓力,家庭壓力,和一些工作壓力,也可能是因為很早以前就病了,抑郁症,焦慮症,或者別的問題。但不論什麽,我覺得跳下去不是你唯一的選擇,它只是在那一刻,對你來說比較輕松,對不對?”

凡是選擇輕生的人,必定是因為活著更痛苦,奚微理解這個道理。

“我不能幫你什麽,唯一能做的大概是不再給你壓力。你父母那邊……應該也會比以前好。至於工作,該放松的時候就給自己放假,休息一年半載也沒什麽,健康比事業重要。”

奚微是聰明人,不溫柔是因為他沒必要溫柔,只要他想,也可以展示情商,立刻變體貼。

“你是有天賦的演員,”他說,“天賦是雙刃劍,優秀的演員難免情緒敏感,淋到你身上的雨,都比別人的更冷一些。但誰都不會一直在雨中,等你出院,好起來,一切都會過去……”

奚微笑了一下,他很少對鐘慎笑:“至少我說話算話,不會再為難你。這句話來得有點遲,我們好聚好散吧。”

奚微繃著一口氣,盡量把話說得漂亮。如果溫柔是薄情人體內的稀有資源,此刻他的那部分已經抽幹。

可他這麽有誠意,鐘慎卻好像不受用,和他對視兩秒後突然不受控制地咳嗽起來,身軀顫抖著,下頜也顫抖,眼睛泛起潮濕的紅,嘴唇張開似乎有話說。

奚微愣了下,下意識按住他發抖的肩膀,想幫他撫平痛苦,但鐘慎滿身是傷,手都不知道該往哪放。奚微遲鈍地按鈴,叫醫生來,鐘慎突然說:“不……”

一個字,堅決地阻止他。

“奚、奚微……”鐘慎幹澀地叫他名字,“我……”

“你怎麽了?”

“我……我……”鐘慎像剛學會說話,一字幾頓,伴著刻意壓下的咳喘,“我好疼——”

“……”

奚微渾身一僵,手也發起抖來。

醫生和護士匆匆闖進門,快步到床前查看鐘慎的情況。剛才一直在門外打電話的唐瑜聞聲也嚇了一跳,進來問“怎麽了”。

奚微起身讓開幾步,腦袋像被人敲過一般嗡嗡作響。鐘慎的視線越過人群依然落在他身上,不再喊疼了,但顯然比剛才更疼,明明沒有實質的目光竟然仿佛扭曲了,成為針刺,讓奚微坐立難安。

好在虛驚一場,傷口沒有裂開。醫生安頓好鐘慎之後叮囑他和唐瑜不能刺激病人便離開了。

唐瑜暗暗地掃奚微一眼,沒敢說什麽。

奚微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再說些什麽,他已經盡力了,再也編不出更客氣更委婉的說辭。

“抱歉,”奚微按了下自己的額頭,第一次覺得燈光那麽刺眼,眼角膜疼,“我剛才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再給自己一個機會,就當以後是重新開始。”

他沒再看鐘慎,怕對方再咳嗽、再喊一聲疼,自顧自道:“要不先這樣,我先走了,回頭再來看你。”

還沒到門口,鐘慎突然說:“我能,但你……你不能給我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