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紅鸞/而今才道當時錯(4)

顧婉凝擡手去摘另外一只,指尖一顫,細巧的針鉤絆在了耳洞裏,扭了一下才抽出來,她偏著臉想了想,道:“應該沒有吧,怎麽了?”

虞浩霆見她一臉困惑,遂笑道:“這個人,你以前在哪兒見過嗎?”

虞浩霆搖了搖頭,“沒什麽,我總覺得——”他復又搖頭一笑,帶了些許自嘲,“他看你的眼神,有點怪。”言罷,便見她回過頭來一雙明眸意料之中地瞪大了一圈,他亦覺得自己這句話說得傻氣,含笑走過來,幫手拆她的發髻,順滑的青絲次第傾瀉下來,他輕輕一吻,握住她的肩:“大概男人不管到了什麽年紀,見了漂亮的女孩子,都要多看幾眼。”他原是說笑,見顧婉凝嫌惡地蹙了下眉,不由莞爾,“你放心,我可不會。”

婉凝心頭一空,慢慢放下手裏的墜子,從鏡中窺看他若有所思的神情:“嗯?”

婉凝慢慢擡起頭,眉宇間一線憂色:“還是一定要打嗎?”

從錦和飯店回到臨時下榻的隱園,說笑了幾句早前自己在燕平報館裏實習的事情,顧婉凝正摘耳畔的珍珠墜子,忽聽虞浩霆在她身後欲言又止:“戴季晟——”

虞浩霆撫著她的發,柔聲道:“擔心我?怕我會輸?”

俞世存是怕他心軟,陶淑儀搖頭,他們這樣的人,大約一顆心裏盡是密密咬合分毫不錯的齒輪,一毫一厘都要計算精準。可她寧願他心裏還有這樣的一念惘然,哪怕就是一個閃念。

她貼著他的胸口搖了搖頭,雙手環在他腰際,盈盈笑道:“我才不擔心那些,我只擔心你回頭忙起來,一一總不見你,又要鬧別扭。”

他若不是做戲,倒難得。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這樣的話,該是女人說的;換到男人嘴裏,不過是輕飄飄的一念惘然。

“我帶著他。”虞浩霆灑然一笑,把她的人抄在了懷裏,“那你不見我,會不會鬧別扭?”

陶淑儀閑閑散著步往回走,香雲紗的旗袍在夜燈下有些發烏,有人說,這料子越舊越好看,溫潤,圓熟。她在夜色中倦倦一笑,這說法不過是女人們自欺欺人罷了。好看,終究還是蘇繡新絲,光華鮮亮,奪人眼目,就像她——那樣的年紀,才有那樣恰到好處的嬌艷。她不曾有那樣美,但她也有過那樣的華年。

一早送來的報紙散發出淡淡的油墨味道,冠蓋雲集的照片不見暗潮湧動,唯有錦繡光華。霍庭萱久久注視著虞浩霆身畔那個端然微笑的女子,她沒有像戴夫人陶淑儀一般去造訪女子中學、青年教會……若是她,大概也會這麽做的吧?

“西南一役,他袖手旁觀不算,還趁火打劫……虞浩霆可比我們恨他。”

霍庭萱心頭微澀,他帶她去吳門,有意無意都是一種宣示。其實,這倒不失為一個機會,她原本也預料著哪一日的報紙上便會有“機敏”的記者,捕到她“無意間”透出的只言片語,生發出一篇參謀總長婚期將近的花邊新聞。可是沒有,直到現在也沒有,她仿佛根本沒有履行某種“職責”的打算,也不準備讓人正視自己的身份,她只是偶爾出現在他的臂彎裏,得體微笑,一顧傾城。

陶淑儀托肘而立,若有所思:“這麽說,他一定不會回頭跟著虞浩霆?”

她這樣的姿態讓她略起了一點反感,感情這種事,不應該只有一個人去付出,這些年,他為她做了那麽多,她沒有一點感激嗎?

俞世存點頭:“薛貞生原就是首鼠兩端,既想拽著我們,又不願跟江寧那邊撕破臉;如今他這兩家茶飯吃不成了,自然要多撈些甜頭才肯上船。所以司令的意思:他開什麽條件我們盡管應承,反正是紙面功夫,將來……他想要什麽,那要看司令願意給他什麽。”

如果有,她就不應該什麽都不做,只叫他一個人去承擔。

陶淑儀在蓮池旁站住,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世存,薛貞生那裏是不是還有阻滯?”

可懂得的人,卻未必有去付出的機會。

俞世存連忙頷首:“是。”

“小姐。”霍庭萱聞聲放下報紙,見她貼身的婢女抱來一束用墨綠緞帶系起的百合花,“宋律師差人送來的。”霍庭萱點點頭,抽下花束上的卡片,上頭是兩行工整的毛筆小楷,特為感謝她之前為律師公會的成立派對做司儀,落款的“宋則釗”三個字十分瀟灑。

陶淑儀眸光一凝,放緩了聲氣:“人到了這個年紀,難免念舊,你也不必太作深想。”

霍庭萱將名片夾進記事簿,一擡頭,正看見致嬈帶著丫頭款款進來,一身煙霞色的長旗袍正合新嫁娘的矜持喜意,薄施脂粉的面孔透出天然兩抹紅暈,眸光瑩亮,噙著笑同她招呼:“姐姐。”

俞世存斟酌著道:“方才司令跟屬下說笑,談到那位虞四少,司令說,他若不是做戲,倒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