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僥幸(第2/3頁)

韓知夏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我知道這是他給你的東西,所以即使是放在我這兒,我這幾天也一直忍住不去看。可你……”她越說越不是滋味,把那天沒敢說出口的話說出來了,“梁牧也,你發現沒有,有時候你真是和你爸一模一樣。”

她很少連名帶姓地叫他。這孩子從小到大非常厭惡梁建生性格的方方面面,比如他愛炫耀,他愛面子,他不長情。這些缺點,梁牧也統統成功規避。可二十多年來,她也看的明白,兩個人有時候處理大事的時候是挺像的。梁建生拒絕談論梁熠川的死亡,就好像梁牧也拒絕打開那個紙袋子。明明世界已經崩塌,還做無意義的掙紮。

只不過,梁建生爭的是錢。梁牧也爭的是口氣。

梁牧也又擡頭看她。隨後,他就說想一個人待會兒,就收拾好碗筷,獨自下樓去了。

韓知夏有點後悔她出言太重,可再擡起頭來,卻看見,玄關處的紙袋子不見了。

*

梁牧也獨自帶著東西,到了地下一層的儲物室。

經過今天晚上一席談話,他也意識到了,池羽並沒想拿梁熠川當手段或者借口。若他真想讓自己心軟,完全不需千軍萬馬的攻勢。也明明有千百種方法勾起他對過去的留戀,可他偏偏選擇了最差的那一種。他早就應該知道,從一年前剛認識他的時候他就知道,遇到情愛之事,池羽毫無技巧,全是真心。

那紙袋裏面放著什麽東西,他也能想象得到。他最開始拿到的時候他是不想看,現在則是不敢看。

他怕看見一顆赤裸的,灼熱的,跳動著的心。

紙袋子裏有兩張他和梁熠川在雪場一起拍的拍立得照片,一本翻舊了的日記,一個玩具,還有一只哆啦A夢形狀的存錢罐。

還有張卡片,池羽親手寫的,沒有多余的話,就簡單解釋了每件東西都是什麽時候在哪裏找到的。拍立得、玩具他都不驚訝,但是他沒想到,梁熠川確實是保存著一本滑雪日記。

池羽的中文字跡疏於練習,有點幼稚,疑難字還用的拼音,可他是認認真真一筆一劃寫的。

“熠川的滑雪日記,他怕爸爸發現,一直藏在我這裏。”

梁牧也放下卡片,翻開日記,一頁一頁看去。

日記本多數都是記錄訓練內容和表現,只有少數是記錄心情。串起來看,從前到後,他心情似乎有所改變。開始的時候,他總提隊內訓練賽的成績,後來,提道外探索的路線多了,語調也更加輕快了。最後幾頁,也就是他意外去世前的幾天,他甚至挺樂觀,在裏面寫,“要慶祝每個小小的勝利。”

出乎他所料,梁熠川竟然也提到自己幾次。哥跟我說,有機會一起去高山滑雪,我可以帶我的朋友一起。聽說現在國內這個項目越來越流行了。

他說,等比出成績,我要回國找我哥玩兒。他今年在準備攀登洛子峰,珠峰旁邊僅次於珠峰的山,好高好高。他說,以後咱倆一起,我拍你滑降洛子走廊。

他誠實地寫,洛子走廊,這實在是太難了,等以後有機會吧。現在我只想等到他回來。等他回來,銀杏葉該黃了,北京就該入秋啦。

他竟然記得自己對他說的所有事情。語氣中沒有絲毫怨念,全是憧憬和向往。日記翻到最後一頁,梁牧也不得不合上本子,集中注意力深呼吸幾次,平復自己的心情。

然而,這還不算結束。梁熠川在本子的最後一頁畫了一張簡略的地圖,從注釋來看,正是“抄近道”小樹林,他在雷佛斯托克最喜歡的單車道的地圖。遠看像個數字“7”,而豎杠部分歪歪扭扭,像是……

池羽肩胛骨的抽象的紋身。他說是一條雪道,梁牧也曾猜想過,一定是他某次得到冠軍時候選擇的路線。可他還是落了俗。他也早該知道,池羽不屑於自我吹擂,他不記錄成功,只記錄失去。

肩胛骨皮薄肉少,紋身很疼,是永不愈合的傷口。梁牧也是今天才很具像地意識到,這件事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同等深度、長度,且無法磨滅的一道劃痕。

而存錢罐裏,有一沓紙幣和硬幣。梁牧也把所有錢倒出來,強迫症一樣去清點,兩輪過後,終於是對上了池羽寫的那個數字。

兩千一百四十零三分。梁建生當然不知道,甚至梁牧也都不知道。梁熠川竟從未管他要過錢。

池羽寫,一輛二手的豐田只要三千刀,他想自己攢錢買車,就可以自己開車去雪場,自己去比想比的賽。他就快要成功了。那時候,池羽十八歲,梁熠川十七歲。他們也只是兩個努力在成人的世界裏偷得方寸空間的少年,大膽和謙遜並存,連夢想都有零有整。

他知道,池羽給他這些的目的是什麽。是希望他心裏更好過。希望他真正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