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寄居

佟聞漓雖然住在一號公館裏,但她並不是沒有打算的。

她現在手上還剩的就是那畝花田,但那畝花田是姑姑佟艷紅的,佟聞漓不確定佟艷紅會不會想起這一茬,但凡想起這一茬,她賴以為生的東西,可能會一夜之間傾滅。

所以她這些天,出攤特別勤快,想在出變故之前多賺點錢。

但阮煙這些天卻不見了蹤影。

佟聞漓去找過她,就在那條燈紅酒綠的街口,她媽媽在那兒開了個棋牌館。

棋牌室大門緊閉,佟聞漓往前站了幾步,試圖趴上前看看有沒有人,卻從門縫裏看到挽著男人手出來的阮煙母親阮婷。

她花布裙子的領口敞露,一個男人把臉埋在上面,她笑著推搡他,彎曲碎發蕩漾。

門板一開,阮煙母親送那個男人出來,他依舊戀戀不舍,她含笑推拉了幾遍,他終於走了。

等那個男人走了,阮煙母親頓時就變了臉色,掏了把瓜子,啐了一口:“沒錢的狗東西,還想白/嫖。”

她說完後看到了站在一旁的佟聞漓,掃了她一眼後,還沒等佟聞漓開口就把門板拉上了。

佟聞漓料想阮煙應該不在家,她帶著她的籃子在日暮落下來之前走了。

夜裏突然就下起雨,佟聞漓覺得,這段時間西貢的天氣實在是糟透了。

潮濕到她的涼鞋像是一只破損的船。

她垂頭朝她籃子裏的花看去。

即便那養護得當的玫瑰鮮艷美麗,但鮮花對於還有很多人吃不飽飯的那個時代來說,是奢侈品。單價不高的一朵花,卻需要回收一個人在奔波人世中的唯一一點浪漫。

而鮮花易枯萎,浪漫更是轉瞬就不見的東西。

所以她常去的那條街上,充斥著很多讓人只是圖一時歡享的生意。

那需要一雙踩著粉色紫色紅色的燈光的高跟鞋,需要酒精上頭後被摟著的女人纖細的腰,需要不知從哪裏能撞出一個瘋癲戰栗倒地而亡的癮君子,需要許多借著夜色才能名目張膽享受的人生苦短……充斥在那裏的人見到她時,才能買一朵花,討好他們身邊的姑娘。

魚龍混雜的街道裏,弱小和孤單或許讓別人出自同情的買一朵花,但也能讓酒鬼色胚認為她是好下手的欺淩對象。

阮煙不在,那些惹事的人,再度找上了她。

佟聞漓之前教過來福,遇到那種人,夾起尾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好。可不知道是不是它聽了前段時間阮煙的埋怨,認為與來人戰鬥一番才能顯示它的勇猛和忠誠,所以它圍著那群人打算以一擋三,但吃不飽飯的腰身實在太細,被人用竹竿子跟根面條似的就挑出來了。

一時間場面混亂,佟聞漓把來福抱在懷裏,把頭往自己懷裏一躲,打算就這樣生生的忍了。

*

臟汙的街道上因為前方是夜市,車流擁堵在大路上。

夜裏下著雨又悶熱。

加長的林肯車的車窗被搖下來,外面街道上的嘈雜聲頓時如一陣海浪一般席卷過來。

這條街上酒後鬧事習以為常,林助扶了扶眼鏡,想讓司機把窗戶關上,影響先生休息,可一擡頭,卻看到先生一動不動地看著外面。

他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現幾個人在踢一個姑娘。人影晃動之際,林助看到那姑娘的臉,那不是前些日子先生在碼頭遇到過的後來又帶回家的那個嗎?

他知道先生來越南後,法國那邊的董事都盯得很緊,巴望著能抓到先生的把柄。即便賠償到位,民眾沒有再鬧事,可這事到底是先生的心結,不然的話,他也不會讓這小姑娘住進自己的莊園裏,願意幫她。

於是林助清了清嗓子:“先生,需要我下去找人處理一下嗎?”

先生回過神來,知道林助說的,是外面那一場鬧劇。

他們不在那條主幹道上,車直接開不進去。

他的手一直搭在落下玻璃的車窗上。

他不是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一聲鳴笛,對他來說是舉手之勞,但今天看到了蹲在墻角的姑娘,是他能記得並且認清的臉,那感覺不大一樣。

從前遇到這種場面,他只當舉手之勞解救一次偶遇的流浪小動物。他會毫無負擔地去做。

但若是發現那只被別人欺辱的貓,是自己見過且喂養過的,那感覺就有點不一樣了。

他淡淡地說到:“你能救她一次,你能救她一輩子嗎?還是說,這世道的遊戲規則,你能改變的了?”

林助愣了愣,他差點忘了,先生雖能對不認識的人紳士與溫柔,但那只是他對於世界的一種接納方式,他若沒有自己的判斷,沒有狠厲和當機立斷,是不可能優於那幾個歐洲人的。他不應該就憑借他對於那個女孩的一些補償就揣測他的心思,於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謙卑點頭道:“是。”

隨著林助轉過頭去,車流也開始移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