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香奩夢斷(五)永夜(第2/3頁)

“這如何一樣?”她氣結,極力抗辯,“雍糾是要殺祭仲,可阿海對陛下一片忠心……”

“忠心?”二哥忽地笑了,“四妹這是怎麽了,盡說孩子話。海陵王對熙宗皇帝不忠心麽?翁翁對海陵王不恭順麽?鄭王當初對朕何嘗不是百般奉承?‘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這個道理你都不懂麽?”

她極是屈憤:“既如此,陛下不如……”她本想說“不如免了他的官職”,卻突然想到他的不甘。

他一直渴望著建功立業,與父祖們一樣馳騁沙場,那六年的尚衣郎生涯是他最屈辱黑暗的夢魘,三年丁憂他時常苦悶英雄無用武之地,如果二哥真的如她所請,免去他好不容易熬到的官職,他會高興麽?他會甘心做一個碌碌無為的閑散駙馬,與她平淡相守,庸庸終老麽?

念及此,她強自咽下意氣之語,面無表情地跪在二哥腳下,雙手呈上他的家書:“既如此,陛下不如親自拆看,當知臣所言非虛!”

幾日後,禦前近侍才迤迤然送回那書信,她顫著手從破損的火漆封口中取出信紙,看到他遒勁的字跡工工整整地打頭寫著“昭齊吾妻如晤”時,再也忍不住淚如泉湧。

此後的三四年裏,他的每一封情深意長的家書,都由二哥先拆看,她無法想象他得知真相後的屈辱和憤怒,只能在回信中滿滿地附上關懷與思念,妄圖以此來平復心中的愧疚和不安。

泰和七年,因為公爹的故去,他終於被一道聖旨調回京師。

安葬完公爹後他再度攬她入懷,雙臂緊緊環住她,低語道:“昭齊,我如今只有你了!”她心中的愧疚和慌張幾乎無所遁形,在麻衣孝服的遮掩之下深深戰栗。

二哥崩逝後,她總算松了一口氣,不必再提心吊膽地害怕又要做傷害他的事。他有心要補償分隔千裏的數年時光,待她愈發溫柔,瓊章見了便笑她:“都是我那兩盆菊花送得好,姐姐怎麽謝我?”

“都這麽大了,說話還是沒個規矩。”她愛憐地嗔道;他聽見了,走過來握住她的手,側首對小妹玩笑道:“我和你姐姐就謝你一個駙馬吧!”

沒過多久,瓊章出了事,她急得六神無主,他緊緊攬住她,溫熱的大手緩緩撫著她的背脊沉聲道:“別怕,萬事有我。”

寧兒出世後,他陪她一同進宮探望,回來後,期期艾艾地拉著她低道:“要不……先不喝那藥了吧……咱們再生一個小丫頭,好不好?”她一怔,他隨即疼惜地攬她入懷,笑道:“罷了罷了,太傷身子了,咱們多疼疼寧兒也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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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寧元年,胡沙虎弑君作亂,挾大哥登基,大金不滿百年的歷史上又添一筆兵禍。他躊躇滿志的領兵為將,卻是她新噩夢的開始,大哥竟比二哥有過之而無不及,命她時刻監視他的交際與動向。

她明白,在胡沙虎和術虎高琪的陰影裏,大哥已無法相信任何一個手握重兵的武將,她的辯解在大哥眼裏只是欲蓋彌彰。因此,她只能繼續服從,祈盼著大哥能從一次次平常無異的結果中放過對他的猜忌。

她亦明白,這一切被他得知後的結果是什麽,最壞的結果自然是他沖冠一怒,那最好的結果呢?她不敢奢想。

然而,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她不知道他從何得知、所知幾何,但她清楚他已知道了自己對他的背叛。他是那樣剛烈豪邁的男子,做不來那套宗室中慣用的假戲虛文,憤怒和悲涼早被他明明白白地寫在不再凝視她的雙眼裏、不再攬住她的臂彎裏和不再為她敞開的懷抱裏。

福慧勸過她:“長主不如就服個軟,向都尉認個錯吧。”她無奈地擺擺手:“哪有這樣簡單。”他萬一鬧將開來,被大哥得知呢?哪怕勉強按捺住氣性,也免不了會在面君時露出端倪。與其令他置身險境,不如由她來承受他的怒火——至少,只要她保持若無其事的微笑,他便抹不下臉來質問她——那她便能保住這現世安穩。

貞祐二年,他率軍往山東平亂,她整裝隨皇帝遷都。年末回師,他不喜愛汴京的新府邸,常在外流連著不肯回家,她苦笑著想:他不喜愛的並非這座府邸,而是她吧。

他一反常態地與她親近起來,令她十分忐忑,果然,車到中途,他便笑著向她發難。她艱澀地思索著,不知他究竟了解多少,自己又應該袒露幾分,算起來,這段姻緣從一開始就沾滿了權謀算計,她竟不知該從何辯白。

最終,他竟放過了她,只是開口要一個妾室,她如釋重負又倍感心酸。在她懷著九華的時候,在他被放外任的時候,她也曾主動提議要為他納妾,都被他斬釘截鐵地拒絕了,然而現在,他終究改變了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