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眼睛(第2/4頁)

這一回頭,他差點和司徒威廉接了個吻。司徒威廉把臉直湊到了他眼前,給了他一張大大的笑臉:“大哥,可讓我逮著你了!”

米蘭聽得心裏慌慌的,自己也不知道慌得究竟是什麽,忽然想起了一個人,她問沈之恒:“日本鬼子要是打了勝仗,厲叔叔會不會又來找我們的麻煩?”

他的感官向來敏銳,無論身在何處,都像是一切盡在掌握,所以如今這只從天而降的手掌就把他嚇了一跳。嚇歸嚇,他可是連個哆嗦都沒打,直接停下腳步,回過頭去。

沈之恒答道:“他是沒這個機會了。”

這時,一只手輕輕拍上了他的肩膀。

米蘭聽到了遠方傳來了呼喊口號的聲音,又問:“我可以出去看看嗎?”

天已經黑透了,沈之恒出了倉庫,在夏夜風中向碼頭外的馬路上走。倉庫周圍也都是倉庫,四處暗影重重,遠方有海浪拍岸的聲音,海浪懶洋洋的,拍也拍得拖泥帶水。他放下了厲英良,轉而去想米蘭——米蘭沒什麽可想的,她像株直條條的水仙花一樣,心滿意足的活在他的家裏,活得也像一株花,不大說話,也不大索求。也許再長大幾歲,她會變得麻煩一點,可到底是怎麽個麻煩,他目前還想象不出。單身漢做得太久了,他已經不大了解青年女郎是怎麽過日子的。

沈之恒當即駁回:“不行。你就給我好好的待在家裏。只要你平平安安,我這顆心就可以放進肚子裏了。”

對待這麽一位神經質的仇敵,沈之恒本不想太過認真的和他鬥。可厲英良對他似乎是不祥的,這個人分明本領平平,然而總能陰差陽錯的往死裏害他。就算害不死他,也要把他的小恩人變成吸血鬼,也要把他的好兄弟變成陌路人。

隨後他一拍腦袋,想起了司徒威廉——下午還得派人去給司徒威廉送錢。

交還倉庫之前,他會先把厲英良的屍體處理掉。他一度想直接殺了這家夥,可事到臨頭,他面對著他那雙困獸一樣的紅眼睛,又不知如何下手。厲英良和他所有的仇敵都不一樣,沈之恒總覺得他這個人感情過剩,排山倒海的專向自己一個人傾瀉,對自己不是恨得要死就是怕得要死,要麽就是“仰慕已久”。

他派去的這個人,在司徒威廉的公寓吃了閉門羹。因為司徒威廉早把金錢拋去腦後,現在正滿世界的尋找金靜雪。

小鐵門一旦關閉,不但隔光,而且隔音。門外一道鐵梯直通上層,上層是一座倉庫,就位於海河附近的碼頭裏。沈之恒去年和人合夥做了一陣子運輸生意,租了這間倉庫存放貨物,後來生意告一段落,倉庫和倉庫下面的小地下室便一起空了下來——也空不久,到下個月,租期就滿了。

今天中午他見外頭人心惶惶,便想去給金靜雪作伴壯膽,哪知道他一到金公館,就得知二小姐清早出門,也沒說幹什麽去,直到現在還沒回來。

沈之恒鎖好了這扇小鐵門。

而金靜雪素來是中午起床,從來沒有清早出門的記錄。

晚了一步,他摔了個大馬趴,眼看小門在自己眼前又關了上。

司徒威廉四處奔波,姑且不提,只說這金靜雪連著看了幾天的報紙,又一直聯系不到厲英良,心裏急得火燒一般,又怕他是被日本人殺了,又怕他是被中國人殺了,昨夜熬了一整夜之後,今早她感覺再在家裏這麽傻等下去,自己會等出精神病,故而把心一橫,跑出去了。

他還活著,可是能感受到死亡一寸一寸碾壓了自己,碾壓得他肝腸寸斷、骨斷筋折。眼角余光忽然瞥到沈之恒的雙腳走向了門口,他慌忙又撲了過去:“帶我,帶我一起——”

她先去了日租界——這個時候往日租界裏進,很是需要一些勇氣,但她是無知者無畏,昂著頭直奔了厲英良的家。厲英良那個小家敞著院門,她邁步往裏一進,就見正房台階上站著個男人,那男人背著雙手,正是個來回溜達的姿態,聞聲擡頭望向了她,那男人顯然是一愣。

這麽多年,他白忙了。

金靜雪生下來就是闊小姐,天生的底氣足,見了誰都敢說話:“你是誰?怎麽在厲英良家裏?厲英良呢?”

他一無所有了!

那男人答道:“我也是來找他的,你不知道嗎?他失蹤了。”

他猛的推開了沈之恒,雙手抓著大腿,他跪在地上弓下腰去,大口大口的喘息,這麽喘息也還是不行,他感覺自己的眼睛花了,心臟也不跳了,體內最後的一點水分化為黏膩的冷汗,順著他周身的汗毛孔,爆炸似的滲了出來。

金靜雪聽他口音僵硬,起了疑心:“你是……日本人?”

厲英良愣愣的望著他:“你是說,我現在一無所有了?”

那男人答道:“敝姓橫山,橫山瑛,是厲英良的上司。還未請教,小姐的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