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逃脫

黑暗之中,司徒威廉跪成了一團模糊的影子。一名日本兵趴在一旁,另一名日本兵被他摟在了懷裏。他埋頭在那日本兵的頸部,肩頭一聳一聳,是使盡了渾身力氣在吮吸吞咽。忽然擡起頭喘了幾口粗氣,他把懷裏這具屍首一推,將旁邊那名日本兵拽進了懷裏。

他接下來的動作,沈之恒沒有看清,米蘭也只感覺是臉側掠過了一陣風。風雨聲中夾了兩聲短促的驚叫,沈之恒聞聲起身跑了一步,隨即愣在了原地。

被他推開的屍首輕飄飄的,幹癟枯朽得不像新死之人。

沈之恒萬沒想到他還有這種體力,一時間竟是呆了住。而司徒威廉向著米蘭緩緩伸手,在手指和她相觸的一瞬間,天空閃過一道電光,電光照亮了司徒威廉的面孔,也照亮了米蘭後方端槍逼近的兩名日本兵。司徒威廉面孔慘白,兩只眼睛卻是含了血色紅光,一揮手撥開米蘭,他顫巍巍的站了起來。

片刻之後,懷裏這第二具屍首,也被他丟到了一旁。仰頭向天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他開了口:“啊……疼死了。”

不但坐了起來,甚至還扭過頭去,望向了米蘭。

然後他站了起來,搖晃著走向了沈之恒:“你剛才讓我別怕,我當時疼得很,沒有力氣回答,其實這話應該我對你說才對。你別怕,我死不了。”

沈之恒被她推得一晃,懷裏的司徒威廉滾了下去,他慌忙伸手要去抱他回來,然而司徒威廉在泥水之中打了個滾,自己慢慢坐了起來。

說這話時,雨勢忽然轉小,雲開了,露出了半彎月亮。黯淡月光之下,司徒威廉向著沈之恒一笑。

這時,旁邊的米蘭急了,猛的推了他一把:“他們來了!”

沈之恒後退了一步:“你是誰?”

橫屍野嶺,連死都不是好死。

司徒威廉一聳肩膀,仿佛被他問得無奈了,於是微微仰頭,向他張開了嘴。年輕的嘴唇鮮紅柔軟,張到極致之後,有鋒利的骨針緊貼著犬齒降下,骨針尖端牽扯著銀絲,閃爍著寒光。

淚水混著雨水,他想威廉要死了,威廉一死,自己在這個世界上,便又做回那個孤家寡人了。威廉認識自己一場,沒有得過多少好處,最後卻賠進了一條性命。

沈之恒怔怔的看著司徒威廉,忽然大叫一聲,將他狠狠推了開,同時自己也開始倉皇後退。地面泥濘,他一個踉蹌跌坐下去,想要起身,結果又是一跌。在泥水之中掙紮著坐起來,他驚恐萬狀:“你到底是誰?”

旁邊有一雙拳頭在捶打他,是米蘭,米蘭告訴他“有人來了”,他充耳不聞。司徒威廉正在他懷中微弱的掙動,喃喃的呻吟,疼啊,疼啊,疼死了啊,他一下一下撫摸了這青年的頭發,像是父親對待幼子:“別怕,威廉,很快就不疼了,很快。”

司徒威廉俯身向他,像是有點不好意思,可同時又是沾沾自喜,獻寶一樣托出了自己的秘密:“其實,我就是你的弟弟。”

說到這裏他停了停,是氣息紊亂,下一句就要哭喘出來。雙手將司徒威廉抱著摟著,他當他是個懵懂柔弱的嬰兒——其實他寧願他此刻當真只是個嬰兒,糊裏糊塗的無知著,臨死之時也不會太怕。

沈之恒依舊怔怔的瞪著司徒威廉,瞪了片刻,忽然笑了一下,笑容突兀,一閃即逝。隨即擡手捂著眼睛低了頭,他低聲自語:“怎麽可能,我真是瘋了。”

旁邊的米蘭他顧不上了,他一把拽起司徒威廉,弓下腰把這青年護在了懷裏。一只手理著他水淋淋的卷發,他極力的想用身體為他擋一擋雨:“威廉,別怕,你只是受了皮肉傷,你忍一忍,我這就想辦法帶你回家去。”

然後他擡起頭環顧四周:“威廉呢?”

沈之恒的血都冷了。

司徒威廉一拽他:“我就在這兒呢!你也瞎啦?”

他至少中了三槍,子彈在他身上打出了透明窟窿,三槍全是貫通傷。

沈之恒望向了他——只看一眼就扭開了頭,仿佛見了什麽不堪入目的東西,不但不能正視,甚至不能相信:“你不是威廉。”

與此同時,沈之恒嗅到了血腥氣味。慢慢的將手掌搭上司徒威廉的後脖頸,他一路向下摸,鮮血早被雨水沖去了,所以,他直接摸到了清晰的彈孔。一個,兩個,還有第三個。

司徒威廉舉起雙手,做了個話劇中叩問蒼天的姿勢:“哎喲我的沈兄,要瘋你回家再瘋好不好?我們再不逃就要晚啦!要是再被他們抓回去,恐怕就不止你一位要去哈爾濱,我也要給你作伴去了。”

司徒威廉可不是嬌滴滴的青年,他一貫活蹦亂跳,尤其是到了如今這生死關頭,他更沒有躺下耍賴的道理。沈之恒的心往下一沉,俯身將耳朵湊到了司徒威廉嘴邊,他聽到這青年正在喃喃的哭訴,哭的是疼,不是一般的疼,他要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