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臨柩山狩獵場

世上應該沒有幾個人能清楚地記得小時候發生過的每一件事。

祝引川帶著他來長溪市的記憶,已經相當模糊了,那時他已經到了能上學的年紀。

祝棄霜的父親和母親談過一段戀愛,先是生下了祝引川,又生下了祝棄霜。

祝棄霜出生後,那個就把她拋棄,不見人影了,母親對那個男人念念不忘,生下他後不久也難產抑郁去世了。

祝引川從來不會主動和他提起父母的事,祝棄霜甚至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名字。

即使他問起來,祝引川也只是沉默不語地抱著他,輕輕地拍著他的背,讓他快些合上眼睛。

祝棄霜依稀記得母親那邊的親戚並不少,是個熱鬧的大宅子,但最後祝引川還是帶著他離開了老家。

祝引川沒說過,但祝棄霜知道這是為了他——是他生來克走了父母,還讓哥哥在這世上變得孑然一身。

棄,為拋棄。

霜者,天之所以殺也。

祝引川也只是個半大少年,一手抱著瘦弱得像個小猴子似的祝棄霜,一手提著沒幾件的行李,離開了所有親人,來到了南邊最繁華的城市。

十六歲的長溪大學少年班學生祝引川,孤身一人帶著他漂亮到仿佛從畫裏走出來的可愛弟弟,是老式居民樓裏少見的新鮮人物,難免成為鄰居間茶余飯後的閑談。

祝引川很優秀,優秀到讓別人的詆毀也顯得不堪一擊,因此祝棄霜看到的永遠是他身上堆不下的贊譽。

祝引川掙錢養家,每天變著花樣為他做飯,在學校也是風雲人物,祝棄霜想不出祝引川有哪裏不好,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祝棄霜知道自己沒哥哥那麽聰明,也沒哥哥那麽厲害,甚至不能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

祝引川八面玲瓏,誰都能應付兩句,是街坊鄰居眼中的模範生,與之相反的是祝引川這個弟弟,雖然長得漂亮,卻像一尊小神像似的,沒什麽鮮活氣。

無論街坊鄰居怎麽逗弄他,他都不說話,也不吃鄰居給的東西,只有看到哥哥才有些反應。

如果只是這些,祝棄霜只是個看上去有些自閉羞澀的小孩。

直到小區前那場車禍發生。

警戒線拉得很長,負責清理的人員將現場圍成一個圈,足以見畫面有多慘烈。

祝引川回來,一眼看見了坐在路旁的祝棄霜,孩童的眼神穿過人堆,平淡地望向路中間被圍起來的殘垣,血跡從警察的腳下蔓延開來。

所有人都在驚呼尖叫,他卻沒有移開視線,仿佛面前不是血腥飛濺的殘肢,而是再普通不過的車水馬龍。

小孩坐在離馬路不遠的地方,並不引人矚目,祝引川是第一個發現他的人。

“小霜,你一直在這裏嗎?”祝引川問他。

祝棄霜試探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通過哥哥眼裏的態度決定回答,但他什麽也沒有看見,於是猶豫地點了點頭。

他目睹了全程。

祝引川沒有責怪他,只是把他抱起來,問了他一句話。

祝棄霜將腦袋埋在哥哥脖頸間,想了很久才回答:“死亡是應該害怕的東西嗎?”

祝引川暖暖的手不輕不重地撫過他的頭發,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溫柔又清澈:“人生唯一的恐懼,就是對死亡的恐懼。這是很重要的東西。”

小孩懵懂地說道:“我不懂。”

祝引川將他抱得緊了一點:“小霜,我害怕死亡,就像害怕你會死去那樣。”

路燈把他們倆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是只有一個,被抱在懷裏的男孩仍然不明白,但又仿佛明白了,稚氣地將額頭抵在了哥哥的臉頰旁蹭了蹭:“我不會死的,我和哥哥一樣,我也害怕哥哥死掉。”

但他還不夠明白,祝引川還是帶著他來看病了。

穿著白大褂的男人說,他的大腦有什麽和別人不一樣,但祝引川說,沒關系。

哥哥每天都在出門打工,有時不回來、有時很晚回來,他知道在這無數高樓大廈中,往來不息的人流裏,一個溫暖的屋子、一桌溫暖的飯菜,他享受的所有物質基礎,都需要實打實的錢財交換。

所以他要做乖巧聽話的孩子——和別的任何一個孩子那樣,觀察別的人的神情,觀察他人的反應,在適當的場合說出適當的話、做出恰當的反應,做一個不會讓哥哥擔心的正常人。

隨著年齡增長,祝引川開始讀博,漸漸地變得不苟言笑,誰看了都直犯怵。哥哥逐漸變成了一個大人,但祝棄霜又感覺好像沒變,祝引川永遠站在他面前,為他擋住一切苦厄。

當年的情況居然對調了過來,祝棄霜長大臉張開了,比祝引川人緣還好了幾分。祝棄霜臉生得很不錯,但和祝引川根本不像,也許他長得像那個拋妻棄子的男人長得十足漂亮,讓他的母親在他走後也一直念念不忘,一定要生下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