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你當真如此不念舊情?”

一道黑影從金碧輝煌的琉璃瓦頂飛掠而過,月光之下,仿若一只來去無影的寒鴉。

謝燼黑衣束發,目光如炬。耳畔秋風呼嘯,吹起他衣袍獵獵,他回頭看了一眼,重重宮墻消失在身後,禁衛軍的火光早已模糊不清。

沒用的東西。

謝燼輕笑,從最後一道宮墻飛躍而下,蜻蜓點水般在墻壁稍一借力,穩穩落入一片草叢。

皇宮不過如此。

京城的風比起漠北也是綿軟無力,紙醉金迷之處,不知有什麽好的。

他的指尖仍留有江懸皮膚的溫度,不算冷的天,江懸披了那麽厚一件大氅,手腕卻涼得像冰一樣。

謝燼垂眸,想起江懸腕上的傷痕,緩緩攥了攥拳。

兩刻鐘後,某條不知名小巷,謝燼推開一扇小門,閃身進入秦王府後院。

蕭長勖還沒睡,在偏殿等他。

三個月前謝燼得到消息,他找尋多年的人也許真的沒有死,而是一直被軟禁在深宮。

剛好中秋宮宴將至,謝燼聽詔回京述職,他與蕭長勖謀劃一番,決定中秋當晚潛入皇宮找人。

見謝燼毫發無損,蕭長勖松了口氣:“人找到了麽?”

謝燼點頭:“找到了。”

“怎麽樣?”

蕭長勖比江懸大幾歲,也算有些幼年情誼,這些年謝燼找人,他幫過不少忙。

謝燼眸光一黯,低聲道:“不好。瘦了很多。”

話音落下,屏風後傳來木輪轉動的吱呀聲,一人坐著輪椅出來,暗青色衣袍,面頰覆著一只銀質鏤空面具,看見謝燼,淡淡開口道:“我猜江公子不願跟將軍走。”

謝燼皺了下眉,沒有接話。

“不過若是能把人救出來,我們手上便又多了一份籌碼。”青袍男人不緊不慢道,“七年前幽鹿峽一役,玄鷹軍全軍覆滅,江家滿門無一幸免,人人為之扼腕。西北將士至今仍在懷緬江帥體恤兵民、治軍有方。謝將軍帶兵多年,想必比我更清楚,軍心所向何其重要。”

“七年前江懸還小,就算現在出來,也不一定能一呼百應。”謝燼冷冷道,“我救他,不是為了讓他做什麽。”

青袍男人面露一絲玩味:“哦?”

“岐川,”蕭長勖插話,對謝燼道,“救人之事不可沖動,那是皇宮,不是蠻人的帳子。”

謝燼欲言又止,看了眼青袍男人,又看看蕭長勖,不情不願道:“我知道。”

“問雪還有沒有對你說什麽?”

“別的沒來得及說。”

蕭長勖點點頭:“你也早些回去休息罷,明早還要上朝面聖。”

上朝面聖……

金鑾殿上那個人,軟禁江懸七年,把江懸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謝燼心下一沉,語氣也冷了幾分:“知道了。”

回到臥房,月光從正對床榻的窗戶灑進來,鋪開一床銀輝。

床頭放著今日入宮赴宴前取下的佩刀,有兩把,一長一短。謝燼坐下來,拿起短的那把,拔出刀刃,用絨布細細擦拭。

他原本的佩刀只是一柄黑金雁翎長刀,而這把短刀是江懸十四歲那年從一位敵國王爺身上奪來送給他的,之後他便一直帶著這兩把刀,短的別在腰上,長的橫在腰後。

那一次江懸立了頭功,一箭射穿那位敵國王爺咽喉,從此聲名大噪。論功行賞時他什麽也沒要,只要了這把刀,回到軍營將它送給謝燼做生日賀禮。

那時的江懸意氣風發,是蒼涼荒野中唯一明亮的色彩。

謝燼仍記得江懸那天回來的樣子,高頭駿馬,黑發紅衣,那只名叫馳風的白色鷹隼在他頭頂盤旋。連日光都偏愛他,照得他漆黑眼瞳如琥珀流金。

他在馬上彎腰,對謝燼伸出手,手中握著這把短刀:

“阿燼,送你的。”

……

一晃多年,謝燼成了戰功赫赫的謝將軍,江懸的名字卻無人提起了。

禁衛軍在宮中仔細搜尋一夜,到天亮時,仍未發現刺客蹤影。

蕭承鄴昨晚留宿在皇後那裏,清早李策到中宮回稟刺客一事,蕭承鄴什麽也沒問,只斜睨他一眼,道:“自己去領罰。”

李策面色一頓:“是。”

皇後一邊為蕭承鄴整理朝服,一邊隨口道:“昨晚中宮未見有動靜,不知哪裏來的刺客、去行刺誰的?”

蕭承鄴似笑非笑:“是刺客是賊,還不好說。”

唯一見過“刺客”的人,吹了一宿夜風,這會兒低熱不退,在映雪宮床榻上半昏半睡躺著。

等到蕭承鄴晚些時候過來,江懸已水米未進躺了一天。

“怎麽回事?”蕭承鄴冷著臉問。

張太醫戰戰兢兢答:“飲酒又受涼,感染了風寒。”

飲酒受涼……蕭承鄴目光投向一眾宮人,玉嬋連忙跪下,說:“是奴婢沒有照看好公子,請皇上恕罪。”

蕭承鄴正欲開口,袖子忽然被輕輕拉住。低頭,江懸擡起眼簾,聲音低緩:“我自己不留心,別怪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