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還尋死麽?”

幽暗陰森的地牢,空氣中浮動著某種萎靡的香氣,掩蓋住淡淡的血腥味。

與尋常地牢不同,這裏沒有犯人和獄卒,沒有鋪著草席的冷硬床鋪,更沒有隨處可見的老鼠爬蟲。相反小小的暗室陳設考究,從軟榻到地毯極盡奢侈之能事,連用來施刑的軟鞭都綴著金線。

暗室中央,燭光映出一個單薄孱弱的身影,血腥味來自他淌著血的細白手腕。

此刻鮮血已經浸透一圈圈纏繞在腕上的麻繩,他被繩子吊起來,膝蓋勉強著地,身上那件染了血的白紗垂墜在團花地毯上,若不是胸膛隱約有微弱起伏,看起來就好像死了一樣。

坐在暗處的另一個人緩緩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彎腰,拇指和中指掐起他的下頜,稍一用力,骨頭發出哢嚓一聲脆響。

“還尋死麽?”

那人聲音冷寂,碧玉扳指在燭光下發著幽森的光。

江懸擡起眼簾。

光線被一襲玄色龍袍遮擋,不用看也知道那人現在是什麽表情。

陰沉的、憤怒的、卻無法自控被他殘破不堪的身體吸引,生出肮臟的欲望和渴求。

——像一頭茹毛飲血的未開化的野獸。

低劣、汙穢。

令人惡心。

想著,江懸輕輕勾起唇角:“你到現在,還是害怕困不住我。”

他流了太多血,臉色慘白如紙,聲音也如霧氣般縹緲。被拖入這間地牢前,他用尖利的匕首劃開手腕,驚動了在泰和殿接見重臣的蕭承鄴。蕭承鄴趕來時,太醫已為他處理好傷口,而他試圖自戕,意料之中觸了蕭承鄴逆鱗。

天子之怒,流血千裏。

江懸運氣不錯,只是腳上多了一副鐐銬。

這間地牢藏在雕梁畫棟的映雪宮地下,只為他一人而建。

七月的天,外頭暑熱難耐,這裏卻陰寒如冰窟。

麻繩勒著止血散滲入傷口,江懸微微皺眉,仿佛終於感到痛苦。

蕭承鄴手上力道加重,迫使江懸擡頭看自己,沉聲問:“你是不是以為,我不舍得殺你?”

那雙狹長丹鳳眼幽邃深寂,燭光映照其中,冰冷目光下仿若有熊熊暗火。

對視片刻,江懸淡笑:“你舍得麽?”

蕭承鄴目光暗了暗,往墻角斜睨一眼,他的隨身太監何瑞隨即從陰影中走來,用匕首割斷吊著江懸的麻繩。

江懸跌倒在地,青絲散落,薄衫如月光般鋪開。蕭承鄴擡腳,黑色朝靴擡起他的下巴,不緊不慢端詳著,說:“比起殺了你,我更喜歡看你現在這副樣子。”

鞋靴邊那張臉,即便失了血色也美得動人心魄。

本該是溶溶天上月,被蕭承鄴蹂躪踐踏,成了爛泥沼中萎靡的花。

蕭承鄴勾勾手,何瑞耳聰目明地從荷包中取出一個小藥瓶,倒出一粒在手裏,蹲下來捏起江懸雙頰,把藥喂了下去。

不過片刻,江懸臉上浮上奇異的潮紅,目光逐漸渙散,眼眸中隱隱有水光積蓄。

蕭承鄴蹲下來,五指緩緩插入江懸發絲,驀地用力抓緊。江懸吃痛發出一聲悶哼,睫毛顫了顫,一顆淚水倏然從眼角滑落。

“說句軟話,我今天快些。”

……

被送回映雪宮中時,江懸已經陷入昏迷。

情潮褪去,他看起來愈發蒼白虛弱,仿佛沒了生氣一般,十多根銀針刺入皮肉,仍舊沒有要睜眼的跡象。

蕭承鄴站在床邊,聲音冷淡:“救得活麽?”

太醫額角冒汗,小心翼翼道:“這……”

“能或不能,朕只要一個答復。”

太醫哪敢說不,就算為了自己身家性命,此刻也只能答“能”。

蕭承鄴不再說話。

湯藥一碗接一碗地送進來,第十八根銀針紮進去,江懸額角終於輕微抽動了下,隨後皺了皺眉,露出幾分痛苦神色。

太醫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轉身對蕭承鄴作揖行禮:“回稟皇上,醒了。”

蕭承鄴沒有說話,只閉了閉眼。

太醫繼續為江懸施針,雖是醒了,但身體孱弱到極致,靠人參吊著命,隨時有可能再昏過去。

自從映雪宮搬來這號人物,七年間藥石不斷,新傷舊傷從未好過,張太醫眼睜睜看著江懸從一個還算健康的少年人變成如今殘敗不堪的模樣。江懸的存在似乎是整個皇宮最大的秘密,除了張太醫和貼身伺候的宮女太監,蕭承鄴不許任何人靠近映雪宮。

張太醫也曾想過蕭承鄴為何選他來幹這個苦差,映雪宮這位命薄如紙,稍不留神恐怕就被折騰死了,他醫術雖好,還沒到能把死人救活的地步。思來想去,只可能因為他從地方調上來,在京中沒有人脈,又口風嚴,看起來最不會泄密。

這麽多年他也確實不負蕭承鄴厚望,倒不是因為醫德多麽高尚,只是因為蕭承鄴將他一家老小全都接來京中,名為體恤,實為監視,他不敢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