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九章 臨行

晨光破曉,昨夜雨疏風驟留下的痕跡,只有家中淡淡的花香與泥土的清新。

夏日的風穿過回廊,輕輕拂動著書房的紗簾。

姜星火端坐在案前,一襲青衫磊落,提筆寫著字。

“《黃州寒食帖》委實難寫。”

姜星火寫到一半,放下筆,揉了揉有些發酸的手肘笑道。

“師父這是半途而廢了。”站在旁邊觀摩的於謙已經長成了個半大小子,小孩到八九歲個頭就竄的飛快,跟小不點的時候完全兩個模樣。

“師父這是鍛煉你的能力。”

姜星火把於謙塞到了椅子上。

蘇軾名作《黃州寒食帖》,與王羲之《蘭亭序》、顏真卿《祭侄文稿》並稱“天下三大行書”,寥寥129字,起伏跌宕,氣勢奔放。

屬於看完了腦子會了,但上手臨摹時手就表示強烈抗議的類型。

姜星火隨解縉練了幾年字,雖然遠離了蜈蚣爬的水平,可惜還是沒能真正在名家眼裏登堂入室。

不過姜星火自己不行,不代表他不能指望於謙行。

正如很多父母自己無法成龍,但總是望子成龍一樣,於謙雖然不是他的兒子,但是他的弟子,在這個時代,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是很普遍的觀念,所以培養一下於謙的書法水平,也算是“為了他好”。

於謙的書法功底不錯,這幾年姜星火也沒少給他找名師教導,總歸是比他在杭州老家受到的教育條件要好得多,而於謙的書法主要是師承解縉的書風。

“師父你寫的這麽爛,有什麽深意嗎?”

於謙認真寫完最後幾十個字後問道。

姜星火看著比自己寫的明顯好出一截的字體,沉默了一刹那說道:“不是事事都有深意的。”

“君子樂天敬命是什麽意思你知道嗎?”

“不太清楚。”

“你要尊重每一個人的命運,有人被開了一扇窗,有人被開了一扇門,每個人的長處並不相同,要對自己的短處學會樂觀看待。”

“喔。”

於謙認真地點了點頭:“可是師父你寫的字確實很爛。”

“再寫十遍。”

姜星火端走了書桌旁姜萱切好的果盤,走出了書房。

解縉正在澆花。

不是那種臨時獻殷勤帶著鎬把子給上司鋤地來了,而是真的撩起衣袍在蹲著認真澆花。

見姜星火來,解縉扭頭道:“上次帶來的蕙蘭種子,一晃都這麽高了。”

“蘭心蕙質是指的這個嗎?”姜星火隨口問道。

“大抵是。”

“大抵?還有你不確定的典故?”

“當然了。”

解縉面皮沒動,扯出了一個看起來不那麽真誠的笑意。

“我小時候找算命先生,人家就說我適合養蘭花。”

姜星火點點頭:“芷蘭生幽谷,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為窮困而改節,這不是挺好?”

解縉不可置否,只是說道:“人家說蘭花合我命數,能幫我預警,蘭花開的時候,我就可以小心黴運。”

“準嗎?”

“挺準,但是後來我知道,蘭花有不同品種,除了六到八月不開,其他全年輪著開。”

姜星火笑了下,說道:“這次北上不用你跟著動,老實待在南京就好。”

解縉如釋重負,他年前剛從北京回來,實在是不想折騰了。

“不過還有幾件事。”

姜星火想了想後說道:“第一件事是我剛想起來的,三楊書法端正,又好開詩文集會,現在隱約有‘台閣體’之稱,我怕日後形成風潮,天下士人紛紛效仿,反而失了書法趣意……你的行書灑脫,草書更是當世之尊,要多印些書貼,不留下來可惜了。”

解縉微微一怔,這倒是小事,自無不可。

此前不印,是因為解縉這人比較狂,覺得給別人學自己的字跡,尤其是草書,別人學了也是白學,學不會。

“第二件事是你的本職工作。”

姜星火離這些花花草草遠了兩步,他不介意閑暇時看看這些花舒緩心情,但是讓他養,面對那些惹人厭的小飛蟲,他是肯定不養的。

而解縉反而挺愛和花草蟲子打交道。

大約是從小就沒人喜歡跟他玩的原因吧。

“鴻臚寺呢,負責接待外國使臣、賓客,現在大明對外打交道的地方越來越多,禮部有責任,鴻臚寺也有責任,對外交往沒有小事,維護的是大明的威嚴。”

解縉站起了身子,看向姜星火。

“咱們大明不管有些時候做事怎麽樣,但對這些外國使臣來說,基本的尊重要有……你理解我的意思,尊重不是縱容,也不是讓他們蹬鼻子上臉覺得大明軟弱可欺,而是既要尊重他們的一些風俗,也要堅持我們的禮儀,保持大明的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