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吾乃人皇,而非天子

“父皇,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這是《荀子·天論篇》裏的內容。”

朱高熾的神情依舊帶著幾分難掩的驚喜,他給朱棣勉力繼續解釋。

“荀子,朕知道,先秦百家爭鳴集大成者嘛。”

朱棣抿了口茶水,緩緩道:“朕便是曉得,荀子曾三次擔任齊國稷下學宮的祭酒,整理傳承了《詩經》《尚書》《禮》《樂》《易》《春秋》,還培養了幾個很了不得的弟子……”

朱高熾連忙道:“秦朝的丞相李斯、漢朝的丞相張蒼、還有著名的韓非。”

道衍聽到朱棣這麽說,眼中閃過了然之色。

既然朱棣還記得荀子的這些歷史,想來接下來要說的話,就方便溝通多了。

朱棣看向了身邊的道衍和朱高熾、張宇初,問道:“怎麽?你們都覺得此等解釋必然可行?”

道衍點頭笑道:“陛下所言極是!”

“那便與朕說說,你們打算怎麽解釋這個萬有引力和日心說?”朱棣亦是掩藏著內心的幾許悸動,慢言問道。

“便應是從《荀子》的天論篇和解蔽篇入手。”朱高熾頓了頓,伸手示意請道衍和張宇初來說道說道。

道衍不言,自然是張宇初接過話茬。

張宇初彈了彈羽衣後認真道:“陛下容貧道放肆,鬥膽談一談《荀子》的這兩篇,來破此局。”

“張真人但說無妨。”朱棣顯得很大度。

張宇初略微沉吟刹那,便說道:“其實說來也簡單,先說這句大皇子殿下剛剛提到過的,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這句話的意思,陛下一定曉得,那就是說,其實天道的運行是恒定的,不是因為堯的賢明而存在,也不是因為桀的暴虐而消亡……換言之,其實《荀子·天論篇》的開篇第一句,就已經否定天人感應了。”

“不然的話,按照天人感應的理論,天道早就因為堯的賢明而降下恩澤,也會因為桀的暴虐而施加懲罰。”

這裏便是說,荀子作為華夏古代主張樸素唯物主義的哲學家,在重視社會人事的基礎上,吸收了古代的唯物主義無神論思維和當時戰國時期的自然科學成果,建立起了他自己的一套唯物主義自然觀。

荀子的唯物主義自然觀,從根本上,就與傳統的天命決定人事和君權神授的唯心主義觀點相悖,按照荀子的觀點,人事的吉兇和社會的治亂,完全決定於統治者的治理措施是否恰當,它與自然界的變化沒有必然聯系。

朱棣的腦海裏,似乎也回想起了小時候大哥朱標給他講的那些先聖的故事,對荀子的觀點,逐漸回憶清晰了起來。

朱棣點了點頭,示意張宇初接著講。

看到皇帝沒有為此而生氣,從心的張宇初松了口氣,繼續道。

“這一段接下來便是: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兇,強本而節用,則天不能貧;養備而動時,則天不能病;修道而不貳,則天不能禍。故水旱不能使之饑,寒暑不能使之疾……”

大略翻譯便是說,君王以治理天下回應天就是吉,君王以擾亂天下回應天就是兇,人如果能夠加強根本節制使用,那麽天也不能使人貧困;人如果存養具備充足,運動合乎時令,則天也不能使人患病。人如果專一於修道而不二心,則天也不能加禍於人。所以大水或大旱也不能使人饑餓,寒天暑天也不能使人患病。

“幹好自己的,老天爺算個屁?”

在門口守衛的三皇子朱高燧忽然道。

“閉嘴!”

朱棣雖然呵斥了一聲,不過卻對自己小兒子的總結能力感到很滿意。

一句話的事,直接這麽說不就完了?

張宇初非要羅裏吧嗦講一大堆,聽得朕腦闊疼。

“張真人。”朱棣略微警告道,“說的簡練點!”

“貧道明白!”

張宇初是何等從心,知道皇帝不愛聽廢話,那話語馬上就精煉了起來。

“荀子還說過,天道的職分便是不會因為人的努力而成功、也不會因為人的努力而獲得……這也就意味著天道這種東西,跟人是沒什麽關系的。天道雖大,人不必因此增加思慮;天道雖妙,人也不必因此太過費心琢磨……這些就就叫做人不與天爭,因為毫無意義。”

“為什麽毫無意義?”朱棣好奇問道。

“荀子的解釋是,天有天的時令,地有地的財富,人有人的治理,這就叫作天地人三者並列。並列的意思就是互相不去幹擾,而如果人舍棄人之所以能夠與天並列的(也就是治理萬物能力)來試圖幹擾天道的職能,那就是愚蠢至極了。”

朱棣:“……”

朱高燧:“……”

以前其實他們因為沒有讀那麽多的聖賢書,尤其是關於在儒家體系裏被刻意屏蔽、淡化的荀子的書,所以他們所接受的觀念,就是“天人感應”“君權神授”的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