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陛下幡然醒悟

“王恕這一去……下獄也無妨,保住命就行。”

這是於謙來面聖時,鄺埜拜托他的話。

倒不是鄺埜無情,而是這些年因王振的緣故,朝中彼此攻訐彈劾的風氣很重,什麽公侯伯爵文武百官,幾乎沒有不被彈劾過的,去坐坐牢貶貶官都是工作日常。*

於謙這種得罪過王振,以死罪下過牢的且不必說。

就連鄺埜,包括隔壁戶部尚書王佐等尚書們,也都有過短暫的牢獄之旅。

以至於朝臣們一起坐過牢很正常,同事們之間同鐵窗淚的概率,比在國子監同窗讀過書的概率還高。

總之,在正統年間做官,朝臣自己和家人都得有一顆強大的心臟。

*

今日王恕頭鐵去面聖這件事,很快在官署內傳開。

原本該作為左都禦史的鄺埜去撈人。

但無奈,鄺埜上回想撈一把犯錯的張禦史,得到了皇帝‘下輩子注意’的答案。於是他覺得自己近期是不適合去重操舊業的。

於是拜托到於謙這裏來。

為新人莽撞嘆氣的同時,卻也忍不住發出了美好的祈願:“廷益,你說這年輕人有銳氣鋒芒,又是一腔熱誠,敢於不畏死去陛下跟前錚諫——會不會這般藥石之言陛下就聽進去了,從此肯效諸位先帝,戒去怠荒為家國計呢?”

雖然失望了很多年,但畢竟很多惡事都是王振做的,朝臣們有時也願意相信皇帝是不知情的。

不是他們‘天真’,而是不得不這麽安慰欺騙自己。

畢竟……沒法換老板不是?當今陛下才二十出頭,要沒啥意外,絕對能把他們這群五六十歲的官員全部送走啊。

於謙也頷首道:“只盼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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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望總是美好的,願望實現的時候,就更是美好的讓人不知該不該相信——

於謙和王恕一起踏出乾清宮殿門的時候,都有點不可置信。

尤其是王恕,走出來的時候,都沒忍住摸了摸自己的頭。

他原本都做好殺身成仁,我以我血薦軒轅來喚醒皇帝沉睡心靈的準備了。然而居然全須全尾的走出來了。

於尚書到的時候,王恕心知這位是來保自己命的,心裏自然是很感動的,但感動之余又七上八下。

如今兵部可全靠於尚書撐著呢,可別因為他,陛下也遷怒了於尚書,大家一起去詔獄裏蹲著可不妙!

誰料皇帝見了於尚書,倒沒怎麽疾言厲色,只是問起自己說的‘邊關危矣’對不對。

這點王恕是敢於拍胸脯的,他為了激起陛下的危機意識,做了許多功課呢。

而聽皇帝如此問,於謙也就與皇帝分說了邊關的情勢——

是不容樂觀。

他也是調任回兵部後才知道:關外四衛皆失不算,連帶著龍崗、梁河、雲州等從前的守地,竟然已經到了有些武將會刻剝軍民,私賣土地,甚至是“名為守邊,實則棄之”的程度。

以至於原本九邊連成一片的重要屏障,竟然只剩下宣府和大同。若這兩處被破,京城便有風險。

於謙倒是沒有說自己的難處。

但姜離也明白,於謙再能幹,他也才接過兵部不足兩月。也不是神仙能夠撒豆成兵,一日千裏。如今這是邊關破破爛爛,他努力縫縫補補。

於謙說完後,就見皇帝蹙眉,神色還挺鄭重。

“當真這般嚴重啊。”

因皇帝在跟於尚書說話,王恕也不好插嘴,但他兩眼炯炯發光,用眼神堅定地表達了一萬遍‘是’這個意思。

年輕的皇帝看起來有點苦惱。

“那朕為天子,確實該多關心下邊關戰局。”

“於尚書,兵部有邊關輿圖吧。”

連於謙都怔了下,才應聲道:“是,陛下想要什麽樣的,臣都給陛下送來。”

姜離笑道:“就要從京師向北邊關各鎮的輿圖。”頓了頓:“於尚書不必急著送來。”

說著轉頭讓興安跟著取去,還道直接送去禦作坊,對著描做一張放大版,最好有一面墻那麽大的輿圖。

再做一個用來掛大圖的鐵架子,下面要做上木輪,方便推動。

興安:?

皇帝認真道:“大圖朕看著舒服啊。”

然後笑道:“於尚書公務也繁忙,回去吧。”

於謙當即就著這句話道:“那臣與王恕告退。”想趕緊把王恕一並撈走。

皇帝竟然真的就此輕輕放過,懶洋洋擺擺手:“都去吧。”

末了竟然還加了一句:“朕會對瓦剌上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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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出得乾清宮,不止於謙和王恕,連興安都是有點暈暈乎乎的——

怎麽?難道我大明的天要亮了?!

“於尚書!”王恕激動的聲音都有點發抖,而於謙則是拍了拍他的手臂以示贊揚。

於謙的贊揚已經是很含蓄了,左都禦史鄺埜聽到這件事後,看王恕就是看寶貝的眼神,當即跟大理寺要人:這種天才型禦史,怎麽能留在你們大理寺幹什麽處置疑案的刑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