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明危矣!”
乾清宮。
姜離從興安手上取了奏疏:讓我看看哪些部門哪些人在罵我。
她翻過前幾份,都是都察院禦史對皇帝荒疏朝政的進言。
但言辭比較泛泛,說的都是請陛下‘上敬天地,下保祖宗基業’之類的套話。
姜離甚至讀出了一種‘陛下如此懶政,連面子都不敷衍,作為禦史我們不得不諫。但痛陳利弊的前車之鑒們都有點慘,所以我等就走流程上書規諫一番’的感覺。
諫了,但又沒完全諫。
簡稱‘如諫。’
只有一本,言辭非常懇切甚至有些激烈,直接指出皇帝不該再信重奸宦,怠荒政事,應當急改前非,惕然警覺外患將至,否則必有禍焉。
並懇請要當面陳事於陛下,雖死無憾。
這份才是真的彈劾。
姜離去看署名——王恕。
誒?意外的熟悉,一定在哪兒聽過。
興安倒完全不覺得皇帝會知道這位寫奏疏的勇士,畢竟這位年輕官員是去歲正統十三年才剛剛中進士,今歲才進了朝堂正式當官,屬於朝廷特別新鮮的一份子。
也是,興安熟練嘆息:不是愣頭青,也不會上這份奏疏啊。
興安的話帶動了她的記憶,她在系統裏問6688——
“王恕……是那個‘兩京十二部,獨有一王恕。’的王恕嗎?”
6688給予了肯定的回答。
明朝歷史姜離沒有精研過,但雜學旁收的也知道些。
這是個皇帝和臣子都很有特色的朝代。但在浩如煙海的史冊中,在一代代有個性有記憶點的臣子裏,還是喜提外號和有歌謠的官員比較容易被人記住。
比如‘李公謀,劉公斷,謝公尤侃侃。’還有‘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
當然,這種情況不適用於超級大佬,諸如張居正這種萬歷前十年一手把大明的天給遮了的人物。直接原名響當當。
總之,王恕也是獨自擁有一句歌謠的人。
而能讓人稱一句南北兩京所有官僚,只有‘一王恕’,自然是因為——
這人,有事兒是真上啊!
凡是他覺得朝堂不對的政策,並不管是皇帝提出來的,還是哪位位高權重的朝臣主議的,他都一定要當面提出反對意見,毫不顧忌自己的利害。
而且不管他當不當禦史他都上。
比如現在王恕就根本不在都察院,而只是大理寺一個七品的小評事(大約相當於人民法院的基層幹部),管的應該是置審刑司,參決疑獄。
總之,王恕無論身處何地何等身份,都會錚言直諫。以至於後來朝上有什麽不妥的事兒,大臣們下意識都在等待:誒,王公的彈書啥時候到呢?咋還不說話呢?(王公胡不言也?)
然後很快就等來了王恕的上書(未幾,公疏且至矣)。
偉人曾經說過:“一個人做一件好事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
王恕就做到了,一輩子都在按照本心規諫皇帝,彈劾大臣。
尤其是他這一輩子還特別長:在人均年齡堪憂的古代,王老先生硬硬朗朗活到了九十三歲。
活得久方便他追著彈劾更多的皇帝,從朱祁鎮到朱祁鈺到朱見深到朱祐樘,挨個彈過去。平等地創每個皇帝。
大明十六帝,他自己就彈劾了四分之一——要不是弘治年間他退休了,以他的高壽,還能罵到第五個皇帝,威武大將軍·明武宗·朱厚照。
總之,王恕是真正的從入仕到致仕,兢兢業業罵了小五十年的人。
這個性格,自然是宦海沉浮,好多次差點沉下去再也浮不起來,光自請致仕就高達幾十次。
“讓他來吧。”
別說王恕的奏疏裏表示死也想要面見皇帝,以陳國事,就算沒有這種血淋淋的宣言,姜離也想見見傳說中的王恕。
“對了,將郕王也請來。”
*
朱祁鈺到的時候,就見皇帝坐在禦案後,看表情絕對在神遊。殿中則站著一個三十來歲方面偉軀,目光炯炯有神的朝臣,看青色官服和補子上繡著的彪,只是個從七品官員。
但不知怎的,朱祁鈺看到這人,就覺得頭怪疼的。
而姜離見朱祁鈺到了,就對王恕擺手道:“說吧。”
王恕雖不明白為何非得郕王到了才能說,但他這些日子是憋壞了,見皇帝終於肯見他,就如同被塵封多年的寶劍終於被人拔出一樣,當即錚然出鞘!
他行過禮後,以張飛喝斷當陽橋的架勢道:“陛下可知?大明危矣!”
朱祁鈺讓這一嗓子吼的,一邊震驚一邊忍不住擡手揉揉耳朵。
倒是姜離沒有震驚,只有疲憊:啊,我知道啊,不然我為什麽在這兒。
此時她真正體會到了‘皇帝模擬人生’的感覺,開始打卡上班角色扮演。
只見皇帝臉色陰雲密布:“何出此危言聳聽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