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悠亭(第4/5頁)

“但您還是想看看。”王法說。

“是,我想用自己的眼睛看看。蔣雷真的給了我很多生命的活力,他卻死了,我那天站在他的墓前,聽到旁邊是晚星爺爺奶奶的墓的時候,我真的驚呆了。他們一直在說一直在說,說兩位老人家是多麽多麽好的人,說晚星有多麽多麽可憐。我看著老人家墓碑上的名字,燭蠟一滴一滴流下來,我就在想,他們都在天上看著我呢,我得做點什麽。”何悠亭深深吸了口氣,“如果晚星的老師是個畜生,那我想看看她做老師,會是什麽樣的。”

“是您去找了嚴茗?”王法壓抑著心中的情緒,低聲說道。

“小茗來病房看我的時候,蔣雷的兒子聽說她在英國經常現場看足球,就加了微信,說要經常蹭點朋友圈的現場照片。我知道這件事。”何悠亭露出一些感慨的神情,“讓小茗去提了那個建議,可能是我這輩子做得最正確的事了。”

罹患重病、丈夫自殺、婚姻失敗。

王法很難想象,身旁的女人究竟究竟是多麽聰明和堅韌,才能在黑暗絕望的人生中,保持一絲清明理智,做一個善良的選擇。

原先對嚴茗的責怪早已蕩然無存,除了感謝何教授外,他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在球隊過得很充實、也應該是快樂的。”王法說。“謝謝您,真的謝謝您。”

“也謝謝你。”何教授拍了拍王法的胳膊,“小茗跟我說,你就住晚星爺爺奶奶家的時候,我覺得這好像是小說裏的情節。我偶爾聽說你們的事情,從一開始的懷疑,到覺得很甜。她一定是個很好的姑娘,老天爺才會在她那麽苦的故事裏,安排你了。”

“她一直是個很好很好的姑娘。”聽何教授這麽說,王法心中只有苦澀,“是我太蠢了,沒能留下她。”

何悠亭搖了搖頭:“知道她走的時候,我很不能理解。我相信她是個好姑娘,日子明明已經變好,她為什麽要走呢?”

王法看向了何教授。

身後的學生們紅著眼眶,也露出困惑的模樣。

“後來我才意識到,啊,原來在這個故事裏,我一直在乎的只有自己。其實她所受的痛苦和折磨,一點都不會比我少。因為她太清醒堅強了,好像永遠能整理好情緒活著。仿佛已經沒事了,但其實根本沒有。我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一切,所以,才給你們寫了那封傳真,希望你們能了解她的故事,幫幫她。”何教授說。

王法耳旁,仿佛響起那天火車站時林晚星電話裏的聲音。

她說“不用”。

她說自己“馬上要走”。

她說“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被解決的。”

她確實要離開,也不想留在他們身邊了。

再被警方詢問確實令她痛苦,可她真正害怕的,卻不是這些。

她那麽努力的生活。

可再次看到舒庸照片的那一刻,她忽然明白,那是她一輩子也無法逃脫的陰影。

她不想再經歷一遍異樣的眼光,不想再被最親近的人審判。

她有那麽那麽多不想。

但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再失望了。

“我們老師到底為什麽要走?”學生們想不明白這個問題。

“因為她沒辦法再相信人了。”王法看向他的球員們,終於明白,“而我們,也是人。”

時間回到那個天台的夜晚。

王法還能回憶起林晚星那時的目光,

她溫和的笑意,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元硬幣。

她說正面走,反面留。

硬幣輕輕落地,結果出現。

她眼中沒有任何失望,她只是一直看著他,清澈平和,如水如鏡。

他們彼此相望,仿佛看到了自己。

王法終於明白。

林晚星為什麽這麽能理解他,為什麽一直嘗試幫他解決內心的問題,為什麽勸他再停留一下……

林晚星望著他的時候,也仿佛在看著自己。

真正令他們逃避的不是那些表面的難題,而是他們內心的困惑本身。

就像他無法理解人們為什麽要踢球,而林晚星呢?

“她拿到了全獎,卻沒有繼續念書了。”王法輕聲說道。

“是啊,她放棄了心理學。”何教授緩緩說道。

王法如夢方醒。

他一直以為,問題在那些舉報信,林晚星才無法繼續學業。

但其實不是這樣。

她確實動搖了,可動搖她的不是信,而是別的東西。

她的老師舒庸在心理學界浸淫許久,但依舊如此惡劣,他毫無敬畏,私欲橫流。她的同學大肆汙蔑她,連她的親生父母都不相信她。

如果輕輕一推,人就能向惡的深淵滑坡,那教育有什麽用,心理學又有什麽用呢?

信仰崩塌只在一瞬間,王法驟然理解關於林晚星所矛盾的一切。

他們不是不理解、不自洽,在旁人說服他們之前,他們已經試圖說服自己無數遍。但問題還是問題,在遇到最極端的拷問時,他們無法說服的,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