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晚風

“那天球員倒下, 可我們誰都沒有在意,都被仇恨蒙蔽雙眼。直到他臉色發紫,失去生機, 才被注意到。”

晚風拂過王法臉龐, 如一則無聲的長鏡頭,直至最後,才會有刺破耳膜的鳴響。

“那個時刻,我突然在想,我在做什麽?不是這件事裏我在做什麽,而是我一直以來, 究竟在做什麽?”王法說。

畫面裏,球場的綠色恣意生長,失去時間刻度, 如大片泥濘的沼澤。

“你不明白的是, 自己到底為什麽站在球場上。”林晚星說。

“會有這樣的時候吧。”王法輕輕轉動早已空空如也的啤酒罐, “有可能是死亡本身確實震懾到我,但我不覺得有什麽丟人的。”

“那你最早的時候, 為什麽想當教練呢?”林晚星給自己新開了罐酒,喝了一口,“你14歲的時候還是球員,什麽改變了你的志向?”

“14歲?”王法有力的手臂搭在餐桌上, 陷入漫長的回憶,“那時候我在米爾頓凱恩斯青年隊u15梯隊踢球,米爾頓凱恩斯剛剛改成現在這個名字,以前他們叫溫布爾登, 是英格蘭一度大名鼎鼎的‘狂幫’。狂幫講究力量, 講究跑動, 講究沖撞,所以他們青年隊的教練,也更喜歡選拔那些身體強壯的孩子。”

王法說起這些的時候,並沒有任何遺憾之情,他說,“我身體素質不錯,但和那些天賦異稟的歐洲人比,還有差距,所以比賽的時候經常在替補席上。”

林晚星看著對面的黑發青年,想象了下當時縮小版的他。

那應該是個黑發少年,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五官沒現在這麽立體,瞳仁顏色也淺,所以很柔和安靜,有點人畜無害。

這樣的少年坐在板凳上,而在他前方球場上,是雙方拼得你死我活的敵我球員們,他會是什麽心情呢?

“有不甘心嗎,想上去自己踢?”林晚星問。

王法搖搖頭:“沒什麽不甘心的,雖然沒人不想在球場上證明自己,但我卻覺得,看別人踢球也很有趣。那是一個參與其中,又遊離其外的視角,能讓我很好地觀察我的球隊。我當時有個朋友,叫邁爾斯,他很壯,不知道吃什麽長大的。他速度快,塊頭大,教練們都很看好他,覺得他將來會成為魯尼那樣的頂級前鋒,可是我卻覺得那不對。”王法很確定地說。

林晚星繼續聽下去。

“邁爾斯他技術太粗糙,基本功差,當前鋒的話,很難在激烈逼搶中取得進球。有一次比賽,教練派他上場,讓他打前鋒,我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突然說了一句‘我覺得邁爾斯應該打後腰’,當時大家都轉頭看著我……”王法說。

“教練罵你了?”林晚星問。

“我只是個替補,在激烈的賽場上,說這種廢話顯然是大忌,不過當時教練沒罵我,根本沒人搭理我。”

林晚星想象了下,當時黑發少年鼓足勇氣說出想法,卻不被在意的落寞神情:“然後呢。”

“雖然沒人理我,但我還是想試試,我想證明我的想法是正確的。所以我偷偷拉著邁爾斯做後腰的跑動訓練,被教練發現,他根本不聽我的辯解,將我趕回家,禁止我參加訓練一個星期,他認為我只是在調皮搗蛋,所以要懲罰我。”王法說。

“然後,你離開了球隊?”林晚星問。

“不,我又去找了我們教練。”

王法的執著,超出林晚星的想象。

他說:“那一周我不允許進俱樂部大門,我翻墻進老頭家裏。我站在他面前,告訴他,他必須聽聽我的想法。”

“老頭……不是,你的教練,他聽了嗎?”

“當然沒有。”王法終於顯露出一絲少年時的桀驁,“老頭問我‘小子,你現在多高?’我說‘我馬上要5.9英尺,他卻對我說,‘小子,球門離地都要8英尺,知道我為什麽不聽你說話嗎,因為你長得太矮、聲音太小’,然後他就讓我滾出去,不然他就報警了。”

所謂的矮小,當然是“你還不夠格”的另類說法。

林晚星想象了下當時的情景。

那個14歲的黑發少年,躊躇滿志準備了大堆理由,鼓足勇氣跑到教練家裏,卻連說出自己想法的機會都沒有。

“然後呢?”她問。

“然後就很簡單,既然他認為我還不夠高,那我只有一步步站到高處,讓他聽見我的聲音,告訴他我是對的。”

“我顯然不能在米爾凱恩斯獲得機會,所以我輾轉一些俱樂部,最後來到了南安普頓,因為我知道,這裏的青訓是全英格蘭最好的,我必須得比老頭厲害。後面的故事就是那些費盡心思,要獲得一個機會的過程。”

最開始講起邁爾斯和老頭時,王法語氣中仍有很多鮮活的情緒。但到談話進行這裏,突然變成輕描淡寫與一筆帶過。他並不在意其中艱辛,覺得那些奮鬥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