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共枕◎

適才幾人退出去, 燈火也一並被帶走,見到封重彥這副模樣,誰也沒敢點燈, 此時夜色鋪在兩人身上, 那些哀痛的記憶如潮湧,再一次席卷而來,隨著他雙肩的顫抖,慢慢地擴大, 沉痛且無聲。

六年前那場恩怨的真相浮出水面之後, 他似乎對她說了好幾次對不起。

唯有這一回,沈明酥聽清楚了,也聽懂了。

過往的那些傳言,她也聽過, 說他抱著自己的靈位方才能安睡,她沒去懷疑過真假,是真是假又如何?她已經‘死’去一回, 舊人舊事如何, 一切都與她無關。

如今親眼見到, 方知,那些她以為過去的事情,正在折騰著他。

她沒料到他內心的譴責竟然沉重到了如此地步。

自己比誰都清楚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死去的人之所以永遠緬懷在心中, 日夜難忘,不是因為有多懷念,而是愧疚。

愧疚沒來得及說一聲對不起, 愧疚沒有好好陪伴, 甚至會認為是自己害死了他們。

那份愧疚和自責, 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你,一旦想起來,哪怕是在睡夢中也會被驚醒,心如百蟲啃噬著心,無法安寧。

額頭被他抵住,她低頭借著外屋昏暗朦朧的光線,看向他懷裏的那塊靈位,靈牌漆黑,上面的字跡乃黃色,隱約看到了‘愛妻’二字。

她伸手輕輕地從他手裏拿過了靈牌,放在了一邊,手擡起來,五指曲了曲,到底還是落下去,扶住了他顫抖的肩膀。

感受到了肩頭的觸碰,像是負重步行已久之人,終於得到了解脫,心理的防線也在這一刻徹底地崩塌,封重彥頭更低了,埋在了她懷裏,啞聲道:“我以為我是丞相,權力滔天,無所不能,不信連你都護不住.......”

沈明酥眸子動了動。

他將頭枕在了她的腿上,言語裏沒有懺悔,平靜地敘說道:“師父當年告訴我秘密時,我也曾一度恐慌迷茫過,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不知怎麽做,才能將你保護好,離開沈家,我便開始籌謀,回到昌都壯大封家,想以手中的權利,牽住住趙帝,讓他對你無從下手,只要等到他毒發駕崩,太子登基,便能將你接回宮中,所有的仇恨恩怨,也將會隨之消散,我以為一切都掌控在我手裏......”他頓了頓,聲音含在了喉嚨,自嘲道:“我是有多自負。”

他萬般籌謀,她卻‘死’了。

她說的對,他那所謂的保護簡直可笑,不僅沒有保護到她,還要了她的命。

倘若他選擇了另外一條路,她是不是就不會走到那一步了。

可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沒有倘若,也沒有重新讓他選一次的機會,就連做夢,夢境都沒有給他任何反悔的機會,他看著她反復的‘死’在自己跟前,那目光裏的哀怨,能剜心斷腸。

許是噩夢做夢做的太久了,即便她還活著,那夢還是會出現。

在夢裏,他並不知道一切都過去了,不知道她還活著,繼續承受著夢境的折磨。

過不去,那就永遠都不要過去。

但他對她的愛,與愧疚無關。

青州出發那日,他看著她從自己跟前慢慢地消失而去,他便清楚了,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離開她。

死都不怕,還有何可害怕的,他道:“阿錦,我愛你。”無論她怎麽想自己,諷刺還是反感,他都能接受。

封重彥緩緩地擡起頭來,看著對面朦朧的面孔,頭一次正視著那份因愧疚而橫在他面前的懦弱,低聲道:“我知道我做的不夠好,我們的過去有太多的遺憾,我也試過,放你自由......”他咽了咽喉嚨,搖頭道:“可我做不到。”

即便愧疚壓得他喘不過氣,即便知道自己沒有資格,他還是控制不住想和她在一起。

他擡起頭,望向那雙因夜色看不清神色的眼睛,道:“阿錦,我想贖罪。”

“鏡子摔碎了,我來拼,我會一塊一塊的,慢慢地把它們拼好。”他一字一句,聲線暗啞,小心翼翼地詢問她:“殿下能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嗎。”

夜色安靜,心口懸起來,‘咚咚——’一陣跳,等待著她的宣判,竟比被百官彈劾,上陣殺敵,還要緊張。

她沒出聲。

片刻過去,他又才發覺,自己似乎根本無需她的回答。

不答應,該如何?

還能如何,那就下回再來問。

久久沒有得到答復,像是在意料之中,他平復了下心緒,大半夜,地上涼,伸手想去扶她起來,對面的人卻先一步站起了身。

地上冷倒是不冷,蹲久了腿麻,他連自己爬到床上都困難,哪裏還有扶人的力氣,沈明酥一身單薄,站在他面前,看著他頓在那的一只手,問道:“封大人覺得,本宮給的還不夠?”

他以為耍一下賴皮,死纏爛打,不要臉,她就能妥協?若非她願意,別說抱,今兒就算他用捆,她也不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