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慢慢在消耗◎

沈明酥怔怔地看著那兩道淚痕, 心中泛過茫茫酸楚,便也明白了,人終究非草木, 那三年裏的點點滴滴,他應該也沒有忘。

就像自己一樣, 盡管想埋在心裏,想去遺忘,記憶已經成了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 刻在了腦海裏, 怎麽可能忘得了。

細數起來,他這幾月已為她做了不少。

闖京兆府,不惜與梁家撕破臉, 又殺了梁耳。

闖內宮, 殺內官, 雨夜她雖沒親眼見到他是如何護自己的,可他此番行為, 便是置自己的生死於不顧, 甚至把整個封家都搭了進去。

師徒之情也好,愛人也好, 無論是恩還是感情, 他都做得很好了。

先前得知殺害父親的真兇時, 仇恨讓她一度迷失了方向, 想要拉著他封家一道下水,借他封家的勢利與皇帝抗衡, 此時, 卻忽然不想往前走了。

東宮的太子妃和趙佐淩無辜, 他封重彥又何償不是無辜, 她不該再利用他替沈家伸冤,也不該將封家至於萬劫不復的地步。

手裏的勺子價繼續喂到他的唇邊,一勺一勺喂完,再掏出袖筒的手帕,替他擦去了唇角的藥漬。

同樣是陽光明媚的夏季,屋內安靜,時光如同定格了一般,兩人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她照顧他的那段日子。

封重彥的目光終於輕輕地落在了她臉上。

昨夜她似乎也沒睡好,眉目之間有些倦怠,面色清淡沉靜,不知從何時起,眸子裏再無往日的天真活潑。

這便是他最初想要的模樣。

如今如了他所願,卻像是丟了什麽重要的東西,心頭又萬分清楚再也拾不回來了,也不能去拾,眸子內慢慢泛出紅意。

沈明酥先出聲,道:“對不起。”

昨夜她傷他的那把匕首還是他給自己的,換做誰,都會覺得心寒。

她望著他,目光內沒了諷刺和冷意,終於肯割舍給他一點柔情,如同久逢甘露,心中湧出一股不明的熱流,喜大過於悲,似乎一切都沒那麽重要了,從昨夜疼到如今的心口,倒像是白疼了一場,一夜沒說話,喉嚨半天張不開,咽了兩下,才出聲道:“不怪你。”

輕輕一聲,兩人都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沈明酥知道,他們該了斷了,沒再看他,轉頭把藥碗放好,半低著頭,輕聲道:“封大人,我們,到此為止吧。”

聲音很輕,卻恍若一道雷鳴。

封重彥似乎沒反應過來,片刻後才微微動了動,偏過頭看向她。

她也擡了頭,對上他的眼睛,目中裏一片坦誠和釋然,含了一絲抱歉,“我不該利用你,但封大人就此止步應該還來得及。”

“之前我怕你忘了恩,忘了情,對你的絕情絕義確實生了恨意,也存了私心,想利用你來為沈家復仇,如今我已知是我想錯了,大人並沒有忘,沈家的恩縛住了你的手腳,我和你的那段情綁住了你的未來,即便我不利用你,強迫你,你也不會忘。”

她聲音如春雨細細潤潤,不徐不疾,聽時不覺,慢慢品砸後,胸口竟是一腔愁悶不堪。

那還來不及化開的濃霧郁結,再一次凝結成了陰雲。

大有要落下雷雨的趨勢。

“我知道大人曾經許過一些承諾,可那又如何。”沈明酥頓了頓,低聲道:“我也許過。”

許過永遠愛他。

許過這輩子會保護他。

昨夜不還是照樣把刀捅進了他身體裏。

“封大人忘了吧。”

都忘了,忘了沈家,忘了她。

“大人應該找一名世家姑娘成親,這輩子兩人琴瑟和鳴,安安穩穩地共度余生。”而不是她這樣隨風飄散的柳絮,如浮萍無根,隨時都能將他拉入萬劫不復的不詳人。

這回刺了他一刀,下回就會手軟嗎。

不會。

一旦觸碰到她的立場,她依舊會毫不猶豫地傷害他。

他應該遠離她。

封重彥無聲地看著窗外那道刺目的光線,心中不覺一片冰涼。

她是早就想好了,進來之前,便想好了要拋下他。那一碗藥,怕是她對自己所盡的最後一點溫柔。

明知那答案會不如人意,卻像是一個賭徒,剛賭了一場性命,還是沒長記性,想要去問個明白,他唇瓣翕動,輕聲問道:“阿錦,還愛我嗎?”

沈明酥微微一愣。

見他目光堅定,眼底血絲隱現,似乎只想要一個痛快。

他這樣認真地問她,沈明酥便也去認真地想了。

三年的感情,並非一朝一夕便能放下,感情還是有的,可比起兩人所背負得仇恨和要承擔的家族前程,太渺小了。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計,是以,她昨夜才沒有一絲手軟。

愛嗎。

她也不知道。

但她知道,這輩子再也不會像三年前那樣去愛一個人,不想,也做不到。

所以,應該還是不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