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四章

封龍有點不解,「我不該這麽做?」

「所以你用我療傷。」白少情的聲音沉得幾乎聽不見。

白少情狠狠咬住下唇,絲從齒間逸出。

「我的處境很危險,武林中人知道我受了重傷,比會趁人之危。」封龍嘆:「我不習慣被別人趁我的危。」

「我不該?」封龍又問了一次。

白少情咬牙,「你廢了我?」

「應該。」白少情昧中的瘋狂漸漸消逝,浪濤般翻滾的瞳慢慢被冰冷死寂的冷漠代替。他冷笑起來,「很應該,很應該。」他緩緩地笑,勾起薄薄的、優美的唇,說話也流暢了許多,「還是師父英明,徒兒恭喜師父重傷痊愈。」

「你很失望?」封龍柔聲問。

「好徒兒。」封龍贊許一聲,又問:「可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為何失望?」

絕望的恨。

白少情垂下眼,「徒兒沒有失望。徒兒怎會失望?」

失望的恨。

「少情,看!」封龍的唇就在他耳邊,仿佛隨時張嘴,就可以將小巧的耳垂含入口中。他悄聲對白少情道:「你把我送你的花都踏壞了。」

刻骨銘心的恨。

白少情的眼還是垂著。封龍剛剛小心翼翼掏出的白花兒就在腳下,已經成了花泥,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封龍低頭,對上白少情帶著恨的目光。

但香氛仍在。也許因為被輾碎了,更香得動人心魄。

封龍輕輕搖頭,「可惜。」他的目光雖停在地上已經空空如也的酒壺上,另一只空閑的手卻繞了上來,環在白少情的腰,往腹上輕輕一按,白少情悶哼一聲,身不右己地將脊背貼到封龍熱烘烘的胸膛上。

九裏香,九裏香已經開了。

白少情起腳,封龍閃開。白玉石桌遭了無妄之災,倒在一邊,瑪瑙酒和酒壺都掉到地上。深紅的美酒灑了一地,浸入泥中,中散發一陣濃郁酒香。

「這是我特意命人從你娘墳頭上摘來的。十二名高手日夜兼程,站站連傳,趕在你醒來前送上玉指峰。」

封龍的手掌很大,白少情纖細的手腕並在一起,被他毫不費力地用一只手抓著。

白少情望著那片幼嫩的、被摧殘的純白,最後一絲力氣也被抽走了。

白少情側身,探手摸腰間暗藏的匕首。他還沒有摸到一絲布帛,兩個手腕已經全部落到封龍的手中。

雙膝無力支撐身軀,他任由自己倒在封龍懷中。

他的出手很快,至少他認為已經很快。但在封龍眼裏,似乎小孩子拿著木制的速度還比他更快一點。白少情的拳頭才剛伸出來,就已經發現自己的手腕到了封龍手中。

「我好累,你動手吧!」

俊美的臉繃緊,似乎裏面壓抑的一切立即就要繃破爆發。他的手顫抖,身軀隨即也劇顫起來。當這種無法控制的顫動蔓延到眉尖時,他出手了。

「動手?」封龍問:「動什麽手?」

白少情烏黑的眼瞳,驟然擴大到極致。

「隨便你。」白少情輕輕閉上眼睛,「你要幹什麽就幹吧!我乏透了。」

如有若無的香氣,遊絲般鉆入鼻尖。

封龍沒有動手。

封龍恍若未聞,淡淡道:「難得的好酒,你竟不喜歡,可惜。」隨手將嗜酒人視若性命的美酒倒進泥裏,又道:「你既然不喜歡美酒,我送你另一樣東西如何?」伸手入懷,掏出一樣東西來。

他比起任何時候都更彬彬有禮地問:「我想幹什麽,你都答應?」

「告、訴、我。」白少情一字一頓,「我的丹田裏,為何提不起一絲勁?」他的語氣平淡,聽在旁人耳中,卻似有無聲的嘶啞呼嘯混在其中,平白讓人心顫。

白少情臉上逸出慘澹的笑容。

白少情仍盯著他。

封龍唇邊緩緩勾起的笑意。

「三尺刀專破橫天逆日功。我的傷怎麽可能立即變好?」他反問。

「我不信。」封龍忽道。

封龍遞去的酒杯懸在半空許久,只好放下。

「你不信?」

他還是問了同一句話。「你的傷好了?」

「假如你上過一個人的當,以後多少會對這個人說的話不大信任。」

白少情沒有動。他渾身上下,每一根毛發都像定住了一樣,包括他的目光,沒有絲毫動搖地盯著封龍。

白少情睜開雙眼,冷冷瞪著他:「你竟然也會上當?」

封龍放下酒壺。「泣然不醉翁臨終前釀的最後一瓶獨醉江湖,原來竟藏在少林寺裏。」他捏起一杯,遞給白少情,「想不到我封龍也有忍不住順手牽羊的時候。」

「而且是個大當,害我白白浪費了許多花容玉貌露。」封龍輕輕撫著他的臉頰,話中竟帶著無限憐意:「少情,原來你從來不曾自甘墮落,當初為何騙我?」

他的手指也很好看,修長,有力。白少情盯著他的手,忽然問:「你的傷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