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部 殘更不寐 第三章(第4/7頁)

自己第一次真正的凝視鳳鳴時,是什麽樣的表情呢?

可是。

回憶起綿涯第一次見到蘇錦超睡容的那一幕,他不禁忽然想起自己。

這樣的秋月,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死去了,就在他以為秋月能夠很安全很快樂學習帝紫染技的福氣門,他還以為她受著她師傅的庇護,每天和清水還有漂亮的貝殼打交道。

容恬對自己調教出來的精銳很有信心。

那個他不知道的時候,殺人者兇狠地向她逼近的時候,她害怕嗎?

以綿涯的本事和魅力,要收服區區一個蘇錦超,不在話下。

她疼嗎?

也許甚至連綿涯自己,當時也沒想到更多,只是驚詫、愕然、好奇,下意識地打量,但容恬自問,看出了一點不可言傳的東西來。

鳳鳴瞪了容虎很久。

綿涯難得地發了一下愣,才問:他是不是有什麽毛病?

其實那不是瞪,他是陷入了一片悲傷的虛無,根本沒在乎眼裏看見的是什麽。

那一瞬間,綿涯臉色精彩萬分。

他總被保護著,容恬保護他,西雷精英保護他,蕭家保護他,一層又一層的保護,但誰來保護那些弱小無助的人們?

可是對於綿涯……

什麽西雷鳴王,什麽蕭家少主,竟是如此自私!如此無用!

對於看慣了鳳鳴可愛睡態的容恬來說,蘇錦超的裸體一點也不算什麽。

繁佳甯佳大道上的鮮血,昭北梅江漁村的鮮血,如今,又重重抹上一筆秋月的鮮血。

他還記得,在湖邊的草地上,綿涯掀開棉被,猛然看見裹在裏面的蘇錦超,全身赤裸,粉嫩潔白,猶自好夢正酣。

人的血,本來是濃稠熱烈的,此刻,卻讓鳳鳴從頭到腳地冷。

那一晚,他和綿涯一起潛入西雷使團營地,鉆進文書副使帳篷,把睡夢中的蘇錦超連棉被一起裹著偷走。

不管有多光鮮的頭銜,有多少個寶庫,在這毫無道理的亂世面前,在死亡面前,他只是一只卑微自私的螻蟻,要一遍又一遍看著別人的鮮血滴淌。

因為,容恬清楚地記得那個晚上。

如果他不在若言面前胡扯。

綿涯,應該不會抵觸這個王令呀……

如果他沒要秋月去福氣門學帝紫的染技。

容恬已經派人向綿涯傳達了自己的意思,要他和蘇錦超發展出更深的關系。

甚至,如果他從來沒有任性,做那麽多的傻事,蠢事,容恬也不會為了他失去西雷王位,那麽秋月此刻,還是在快快樂樂地做她的宮內大侍女。

而綿涯,將在把蘇錦超收歸己用的這重要的第一步裏,起到極大的作用。

內疚一旦和死亡扯上關系,那就是永生不能彌補的痛苦,這痛苦狠狠沖撞著鳳鳴的心臟,像錐子一樣,從尖口到錐尾,不留余地地直穿了進去。

作為真正的西雷王,容恬當然要竭力避免這種事情發生。

辛辣直往上湧,他幾乎要崩潰地大哭一場,卻只油盡燈枯地擠出薄薄一層水霧,微顫顫地覆在那雙水晶眸子上。

當西雷內耗嚴重,將士死傷慘重,城墻破損時,萬一離國發動大軍進攻,那可不是好玩的。

「秋月……」

假如打起內戰,死傷的都是西雷子民,到最後不管哪一方贏,都將嚴重損耗西雷的國力,讓敵人有機可趁。

很久,鳳鳴才從堵塞的喉嚨裏找回說話的能力。

這個計劃雖然難度頗大,甚至有點過於理想化,但最大的好處是局面不會發展為他們最不願意看到的西雷內戰。

但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沒有詞語可以表達他的感受,也不必表達,他的手腳心肺都是冰涼的,一些話不知道應該對誰說,只是下意識地,怔怔地開口,「秋月留在福氣門,是因為我……」

容恬的計劃,是把蘇錦超收歸己用,再讓蘇錦超回西琴做內應,獲取瞳兒信任成為西雷領兵大將,不費一兵一卒奪回西雷大軍的控制權。

「請鳴王別再拖後腿。」容虎忽然截了他的話。

果然,容虎有點遲疑地開口,「屬下正要向大王報告,綿涯沒有及時送回消息。我們和他失去了聯系。」

這絕對是一句奇特到不能再奇特的話。

房裏出現片刻沉默,讓他感到一絲異樣。

如果他說鳴王不要傷心,不要自責等等,傷心到渾渾噩噩的鳳鳴八成會繼續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

「綿涯到哪裏了?」容恬問。

但他沒有說這種廢話。

這執著的性格,說起來……還真的和自己很像……

容虎的八個字,說得又冷有硬,充滿鏗鏘蕭殺之意,完全不是他平日溫厚平和的風格。

這位不但對兒子,同時也對西雷極有責任感的西雷第一貴婦,在信中直言,她是西雷太後,不是一個適合隱居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