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部 殘更不寐 第一章

思薔吸了一口氣,藏在血汙袖子下的指尖因尖銳的亢奮而微顫。

頭頂的目光落到身上,他感受到了一直深深期待著的來自大王熾熱的專注。

終於……

「是的,大王。」思薔低聲說。

你看到我了嗎?

「沒有同夥?」若言意味深遠地問。

不再只是透過我的身體,去探視遙遠的另一個人。

即使這意味著自己將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我不是鳴王,我是思薔。

只有令他憤怒的拒絕,才會喚起他的一絲注意。

你身邊有一個孌童,雖然他很卑賤,他的命像草一樣,但他也有他的名字。

他知道,這男人永遠是霸道的,從不允許被人拒絕。

他叫,思薔。

思薔拒絕這尊貴男人慷慨給予的活命機會。

在思薔自首後,其他嫌犯已經被侍衛帶了出去,現在跪在地上的只有孤零零的思薔。金碧輝煌的宮殿,越發襯出他瘦弱的身軀,宛如一片掛在枝頭被風吹掠的蒼白的葉。

大王如此英明,他不會相信自己的謊話,這永遠強勢的男人總是可以洞悉一切,宛如初見他的第一眼,僅僅用淡漠的眼神,就輕而易舉刺穿了他的心。

死亡沉沉籠罩著,金碧輝煌之間,血氣隱隱彌漫。

而是為了自己。

席上跪坐的貴人們眼觀鼻,鼻觀心,沒有人不識趣地開口。

抵死不承認有同夥,不是為了保護媚姬,也不是為了保護任何人。

思薔跪著靜靜等待發落。

這種冷靜只是外在的,他能感到自己雪白的肌膚下血管正在因激動而收縮,血是冰一樣的冷冽,卻又在沸騰著。

很奇怪,他一開始還是膽怯的,但是現在已經找不到那份膽怯了,砍頭又如何?淩遲又如何?他也不怕什麽食人魚。再淒慘的死法,最後還是殊途同歸。

連思薔都為自己表現出來的冷靜感到驚訝。

唯一希望的,是這死寂般的安靜可以再久一點,讓他可以再跪久一點。

幸好,思薔比她想的聰明多了,目不斜視,對若言道,「沒有同夥。」

他不怕死。

妙光生怕他驚喜之下,會傻乎乎地去看媚姬臉色,不禁暗暗著急。

他只是想大王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再放久一點,這樣,他會滿足地把靈魂和身軀都獻給掌管死亡的天神。

思薔也沒想到若言忽然會給出這麽優厚的條件,猛地怔了怔,低頭想了想,又擡起頭來,目光投向面前尊貴的坐席。

這也許並不是太長的時間,但對於殿裏其余屏息等候的人來說,仿佛等了一百年。

至於,要思薔招供同夥,嚴刑之下,什麽問不出來?

大王越安靜,等一下就會爆發得越厲害,跪著的那個就會死得越慘。

以若言的暴戾,怎麽可能饒過思薔的小命?給他一個痛快點的死法就已經是大慈大悲了。

退到墻邊伺候酒水的內侍們,心裏已經在回憶對謀逆犯使用的種種殘忍的死刑,最痛的那種,好像會慘叫上七八天才能氣絕吧?

不管放在枕頭裏的是不是毒藥,膽敢對離王的東西動手腳,就已經是謀逆大罪。

正忐忑不安地猜想著,忽然瞥見大王臉上浮現的笑意,負責執壺的內侍手一抖,壺裏的美酒濺了兩滴在地上。

眾人都吃了一驚。

「媚姬姑娘,你覺得,本王應該怎麽處置這膽大包天的孌童?」若言的笑,原來是針對媚姬的,「本王日前已經將他派到精粹宮,專責伺候媚姬姑娘。雖然他偶爾也到寢宮伺候,但名義上,他是媚姬姑娘的人。」

若言笑了笑,語氣竟然稍微溫和,「說出你的同夥,本王饒你不死。」

若言點了她的名,言下之意就是她脫不了幹系。

思薔閉口不答。

離王不是傻子,媚姬當然也不是傻子。

「余浪做事謹慎,他住的來英閣,防守森嚴,你是怎麽潛進去的?」

今天的酒宴,從一開始就透著危險的氣氛,若言一反常態,同時請了妙光、余浪和她同殿飲酒,又故意把一幹嫌犯抓到宴席前審問,當然不是吃飽了撐著。

出乎余浪的意料,思薔的供詞中牽出余浪的住處後,若言竟看也沒看余浪一眼,反而繼續把興趣放在思薔身上。

這也說明,對於這件敢在離王枕頭裏放藥的謀逆大案,若言早就洞若觀火。

牢牢掌控著離國大權的若言,可不是會受人蒙騙的傻子。

以若言的才能,只要暗中查探到蛛絲馬跡,例如思薔最近是否和她接觸過,妙光和自己的交往,還有妙光最近是否有可能出入來英閣,就可以輕松推算個八九不離十。

問題是,大王會相信嗎?

只是……這件大案不但牽涉到媚姬,還牽涉到兩個和若言關系極為親密的王族,真的全掀出來,坐實謀逆的罪名,若言能怎麽處置妙光和余浪?難道他真能狠絕到殺了自己唯一的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