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十二章 花燭禮

齊夢麟躺在床上紋絲不動,對書童的話置若罔聞,只是癡癡迷迷地望著房門,恨不得藏在軀殼裏的魂魄能夠抽身而去,從此與她魂夢相隨。

齊夢麟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眼底也漸漸浮起一層淚水。這時連書走進房中,就看見齊夢麟傷心欲絕地倒在床上,臉頰泛起病態的嫣紅,唬得他慌忙沖到床邊勸解:“公子,您可不能再傷心了,再這麽下去,身上的病何時能好呢?”

怎奈大千世界,終究有他齊夢麟不得自由的地方。

羅疏將他的驚惶看在眼裏,心中一酸,含著眼淚抽開手,口中低哄道:“你等著我。”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場浩劫將往昔金碧輝煌的齊府沖擊得面目全非。過去姹紫嫣紅的,如今零落成泥;過去雕梁畫棟處,如今蛛網塵封;府庫中堆金積玉,全被官兵一掃而空;金屋裏妖女姣童,皆被收入官府秉公發賣。一時椒焚桂折、珠沉玉碎,赫赫高門於黯淡中毀滅,不復存在。

這時門外響起隸卒不耐煩的催促聲,提醒羅疏探視的時間已過。齊夢麟立刻緊張地拽住羅疏的手,瞪著眼睛舍不得放,生怕這一放手,從此便是相隔天涯。

齊夢麟自病中被人移入官府大牢,身陷囹圄,就連侍童連書都不能再陪同照顧,被獄卒押到別處等候發賣。

羅疏撥弄著拇指上黃澄澄的金戒指,忽然若有所思地笑了。

他從剛剛入獄的時候,渾身上下就被獄卒搜了個遍,凡是值錢的東西一件也沒留下,最後連衣褲鞋襪都被人扒了。

“你要就拿去。”齊夢麟從不在意隨身的錢物,何況是羅疏開口相求?於是他褪下自己無名指上的金馬鐙戒指,套進了羅疏的拇指。

他穿著中衣躺在大牢裏,病得頭昏眼花,餓得前胸貼後背,以為自己很快就會變成一具餓殍。然而就在他昏昏沉沉半夢半醒之間,一片死寂的大牢卻忽然響起冰涼的開鎖聲,隨後一陣腳步聲慢慢往他這邊走來,似乎每一步都透著如履薄冰的謹慎。

就在這樣靜謐的時刻,羅疏心中驀然一動,對齊夢麟開口道:“你手上這戒指,送我吧。”

他枯涸的心靈,已經許久沒有感受到如此謙雅的節奏,於是齊夢麟的兩只眼不由張開一道細縫,向腳步聲的主人望去,結果——結果他竟看到了一身火紅色嫁衣的羅疏!

“傻瓜……”羅疏這時喃喃念了一聲,與他頭挨著頭,二人握在一起的兩只手十指交纏,傳遞著彼此暖暖的體溫。

於是就在一瞬間,一股熱騰騰的活氣順著脊椎竄上他的天靈,讓他整個人渾身一激靈,竟然翻身坐了起來:“羅疏?我沒在做夢吧!”

“不,那樣我更沒臉了,”齊夢麟趕緊搖搖頭,可憐巴巴地望著羅疏,“現在這種生死未蔔的時候,我什麽都不問你要。那座宅子是你的,裏頭的東西也都是你的,你來去自由。只要我有命活著,就一定會去找你,你若是肯等我,我一輩子感激你,若是不肯,我也不怨。”

此刻羅疏拎著一只竹籃笑吟吟地走來,隔著牢門蹲在他面前,眼底盈滿了笑意:“我收了齊公子的金戒指,怎敢不替你用心辦事?你瞧,這竹籃裏不但有酒有肉,我還替你買了一只燒鵝哦,很肥的。”

羅疏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警告道:“省著點兒,我可是打算養你一輩子的。”

似曾相識的對話,讓往昔的記憶紛至沓來,齊夢麟眨眨眼,恍惚覺得自己又回到了臨汾縣牢,回到了他與她相識的最初。

“那哪兒夠啊……”齊夢麟一聽羅疏提那金磚,敗家子氣場全開,“你是沒見過我富貴的時候,那點金子,夠辦幾趟流水席?我是真後悔啊,早知道家裏這麽快就出事,真該多弄點錢。”

然而此刻她身上穿的這身衣服,又是怎麽回事?齊夢麟怔忡地凝視著牢門外的人,久久回不過神來。

羅疏見不得他這般沒出息的死相,捏了捏他恢復白皙的臉頰,與他咬耳朵:“你忘了埋在我那宅子裏的金磚了嗎?夠管你一輩子了。”

這時羅疏徑自將竹籃放在地上,已經揭開了蓋子,從中拿出了一碗燒鵝,一碗四喜丸子,一碗鰣魚,一碗水晶肘子,一攢盒涼菜,外加一瓶酒和一對酒盅,最後竟還有一對紅燭。

齊夢麟聽見心上人不但不安慰自己,反倒數落他糊塗,頓時更沮喪了:“是呀,你說我這人還能有什麽出息?你瞧我這人,雖說長得不錯吧,今後也不能當飯吃;過去手頭闊綽,如今也落魄了。我憑什麽霸占著你呢?你我還是各奔前程吧……”

她看著齊夢麟目瞪口呆的模樣,羞澀地笑了笑,從襟口掏出了一枚用紅線掛在胸前的金戒指,低聲道:“夢麟,你定禮都下過了,也該給我個花燭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