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二齊二少

然而現實卻朝著齊雁錦最討厭的方向在走,很快朝堂上開始有人向齊總督發難,彈劾的奏疏雪片一樣飛進通政司,歷數了齊總督多年來收受賄賂、賣官鬻爵、欺君罔上之罪。

這時齊雁錦看著自己病懨懨的弟弟,沒說話,只是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尖——他的想法從來都和他人不同,自己做事就只分高興和不高興,最討厭明判是非。為了什麽忠奸善惡,在朝堂上鬥得你死我活,在他看來就是最無聊最荒唐的事——幾派人侍奉著同一個皇帝,誰又能比誰更正義呢?

不久齊總督被罷職,勒令回籍聽勘,哪知還未離開太原,又被劉巡撫以“貪汙賑災錢糧,致使災民多有餓死”的罪名系獄。

“不,那絕不會!”齊夢麟立刻高聲強調,末了卻又閉上雙眼,喃喃道,“哥,我只是覺得……該來的總會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你是出家人,用不著管我們,還是盡早回茅山吧。”

罪證確鑿,天子下旨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會審,齊總督挨不過嚴刑拷掠,對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由是天子震怒,下詔派遣司禮太監、刑部侍郎,偕同錦衣指揮、給事中,一同前往齊總督的原籍揚州,查抄齊府。

“那又如何?”齊雁錦瞥了一眼弟弟,滿不在乎地打斷他,“當官又不是行善積德,就算父親做過什麽,難道你就不要齊家了?”

欽差還未趕到揚州的時候,揚州守令便已經將齊府的滿門人口記錄在冊,並且派兵封住了齊府,不允許任何人通行出入。

齊夢麟吐了吐舌頭,思量了一會兒才又低聲問哥哥:“哥,你說父親在朝中做的事,都會是對的嗎?過去我在外面,也聽到過一些風聲……”

羅疏和齊夢麟的聯系便到此戛然中斷,她四處打聽消息,奈何人生地不熟,一時根本求助無門。

齊雁錦望著突然變得達觀知命的弟弟,面無表情地回答:“我是道士。”

當初齊夢麟派連書買宅子時,是以羅疏的名義寫的地契,因此她如今暫住的宅院不是齊府的產業,並沒有被官府查封。直到這個時候,她才開始明白齊夢麟前一陣子為何要未雨綢繆,將大批的金磚埋在她的落腳之地。

一片人心惶惶的氛圍當中,只有齊夢麟能夠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躺在病床上對自己的二哥說:“哥,我總覺得近來發生的事,並非偶然,你們出家人不是最愛講因果報應的嗎?”

他竟是要為她安排後路嗎?羅疏一想到此處,一顆心便痛如刀絞。這一刻她的確慶幸自己能夠置身事外,沒有因為齊府的落難而被牽累——只有這樣,她才可以來去自由,動用一切辦法去營救她的齊夢麟。

這樣的回應顯然違背常理,讓齊府上下頓時不知所措。原本對聯姻寄予厚望的齊總督,此時尤其焦慮,竟等不及喪事結束,便急匆匆地趕回了太原。

這一天,羅疏照舊在齊府一帶逡巡,遠遠地望著被重兵把守的大門口,想尋找可以進入齊府的機會。

這事之後沒過幾天,齊總督派往浙直總督府提婚的家人竟徒勞而歸,帶回一個令人憂懼的壞消息——浙直總督聲稱女兒得了重病,要與齊府退親。

這時路邊一名小道士忽然撞了一下她的肩,同時低聲道:“別出聲,跟我走。”

這天晚上,當齊夢麟在病床上聽到連書轉達這句話時,眼底情不自禁地盈滿了溫柔的笑意,低聲念了一句:“這個傻丫頭。”

羅疏吃了一驚,望著那小道士的背影,腦中飛快閃出一個人來,立刻邁步緊隨其後。二人默契地一前一後,不大一會兒便穿過幾條街,來到了一座僻靜的宅門前。

“連書,你回去對你家公子說,讓他別為了我……就和家裏鬧翻。”羅疏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掙紮著說出了這句話,轉身悶悶地躲回廂房。

開門的人不出意外,正是齊雁錦;而令人意外的是,宅中除了剛剛替羅疏引路的小道士連棋,竟沒有別的仆人了。

羅疏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進退兩難,她曾經是何等的要強,可是一旦遇上一個比自己還要瘋狂的人,她又忍不住開始心軟。

其實也難怪,如今齊府內外風聲鶴唳,齊雁錦因為是出家人而幸免於難,這時候為齊府走動,冒了很大的風險。他一則不方便拋頭露面,二則素日有些往來的達官貴胄,此時紛紛置身事外——今次是天子降罪,誰家的腦袋都不是鐵鑄在脖子上的,再說原本不過是錦上添花的交情,如今不落井下石就已經夠厚道了。

說到底,她自己才是這場困局中負擔最少的人,他若誓不回頭,她又如何忍心去辜負他的一片深情?又或者退一步海闊天空,這個讓步,該由她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