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奴歸去(第2/3頁)

猶記得那一夜春寒月晦、燈紅酒綠,鳴珂坊裏他與她最初的驚鴻一瞥,仿佛就在不遠之前。而他談笑間一個機智的謀局,便翻開了她人生中嶄新的一頁。

“沒什麽特別的意思,”韓慕之面無表情地與齊夢麟對峙,冷冷道,“在下只是想提醒齊大人,樹大招風,任你府上再小心,只怕也沒有能駛萬年的船。”

所以即便是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她還是感念他的恩情,感念他當初授手援溺,救她脫離苦海。

他這番話乍聽上去似乎毫無頭緒,可機敏的齊夢麟卻聽出了不對,瞬間瞪大雙眼沖他怒吼:“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這時小船離岸越來越遠,順著河流直下,很快就將岸上的人影拉成了一個模糊的小點。羅疏瞬間淚眼迷蒙,站在船頭久久地望向河岸,放任自己為他落最後一次眼淚。

韓慕之當然不會指望一向膽大妄為的齊夢麟會被自己的話懾服,然而這時他卻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目光古怪地凝視著齊夢麟:“其實,你選擇和羅疏在一起,卻從沒真正打算過拋棄富貴,對不對?可是如果我告訴你,你和她在一起遲早會害了她,讓她陪你過上居無定所、食不果腹的日子,時時飽受他人的唾棄和欺淩,你心裏又會怎麽想呢?”

與此同時,岸上的韓慕之也不曾停下腳步。他一直沿著河岸追隨那艘漸行漸遠的小船,癡癡迷迷,連衣袍和褲腳被荊棘劃破也不自知。

齊夢麟果然如他所言地閉上了嘴,可一雙眼裏卻盈滿了嘲弄,毫無懼色。

他知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追她,一旦腳下停歇,背後就會有一道看不見的繩索襲來,將他拉回那個牢籠般的官場。所以此刻他情願這樣瘋魔,像逐日的誇父一般不停地向前追,只為了多看她一眼、再多看一眼。

齊夢麟說這話時,清澈的眼底滿是驕傲,映襯得韓慕之尷尬又狼狽,在他面前幾乎自慚形穢。韓慕之不甘心就此落敗,第一次帶著嫉恨望向眼前人,冰冷地開口道:“對,我是舍不得放棄到手的功名利祿,可是你以為你就真的能放棄嗎?你嘗過居無定所、食不果腹的日子嗎?你經受過必須言不由衷、看人臉色的窘迫嗎?如果這些你都不曾真正經歷過,那麽就請你閉嘴。”

往日那些心有靈犀、眉眼交遞的瞬間,都曾讓韓慕之深深相信——他和她之間,一定連著一根緣分的紅線,而今她卻越走越遠,他的雙腿也越來越沉,似乎她身上牽扯他的那根線也在越繃越緊,到最後細線終於崩斷,他的腳步便也戛然而止。

他這一句話便駁斥得韓慕之啞口無言,只見齊夢麟一臉嚴肅地盯著韓慕之,豎起拇指點了點自己的心口:“我只是想順應我這裏罷了,至於其他的什麽功名利祿,我都可以不要。換了你,可能嗎?你什麽都不肯放棄,就是因為你從小沒見識過這些富貴,每一樣都是自己爭取來的,所以才會把這些虛名當寶貝一樣捧在懷裏,卻沒有余力抱住自己真正的寶貝了。”

淚水在這一刻同時湧出韓慕之的眼眶,他終於不甘心地承認,自己和羅疏的緣分已斷。

齊夢麟坐在椅上聽完他的話,這時臉上吊兒郎當的神色也褪去了幾分,很認真地對他說:“因為我什麽都有,讓你覺得老天不公平。可你為什麽不想想,憑我仕宦的出身卻要明媒正娶羅疏,這一點我會比你更容易做到嗎?”

因為奔走而喘不過氣的胸腔,這時候終於漸漸找回了知覺,窒息的感覺被撕心裂肺的痛楚取代,同時嗡嗡作響的耳中也聽見了背後傳來的馬蹄聲。

“我不似你,可以恣意妄為,將禮法和人情不放在眼裏。你仕宦的出身,的確是比我更有資本,”韓慕之目光疲憊地凝視著齊夢麟,自嘲地冷笑了一聲,“我讀書時,寒窗苦讀十幾年,辛辛苦苦地考取功名;當官了以後,也只能兢兢業業克己奉公,一心為民謀福。可哪怕做到了這些,我還是留不住一個心愛的女人,你覺得老天如此待我,公平嗎?”

於是韓慕之氣喘籲籲地回過頭,卻看見齊夢麟騎著一匹膘肥體壯的五花馬,像個旗開得勝的將軍一般疾馳而來,又在他面前猛然勒住奔馬。

他說話的聲音飽含滄桑,似乎已被什麽傷了元氣,讓他瞬間蒼老了十年。

瞬間駿馬長嘶一聲,擡起前蹄人立起來,隨後打著鐵掌的馬蹄又重重地落在韓慕之面前的泥地裏,濺了他一身的泥濘。這時駿馬滾燙的鼻息也盡數噴在了韓慕之的臉上,令他不得不後退了半步,同時藏起臉上受傷的神色,漠然注視著馬背上的齊夢麟。

他的話令韓慕之一瞬間陷入沉默,直到許久之後才再次開口:“齊大人,我不似你……”

“我就要追上去了。”只見齊夢麟沖著河上的小船揚鞭一指,趾高氣揚地睥睨著韓慕之,“至於韓大人你呢,還是回去做你的縣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