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奴歸去

就在羅疏暗自疑惑之際,齊夢麟已經在她耳邊悶悶開了口:“羅疏,我拿到路引了,我也已經辭了官……我們明天就回揚州好不好?”

雖然此刻他緊緊抱著自己,渾身散發出的情緒卻無比消沉,一點也不像傍晚離開時那樣輕快了。

這個人,真是個任性妄為的孩子啊……羅疏無奈地閉上雙眼,下一刻再睜開眼睛時,嘴角卻已揚起了微笑:“好,我們明天就回揚州……”

她一句話還沒說完,這時齊夢麟已經帶著一身雨汽沖進了廂房,一把將羅疏抱在了懷裏。羅疏冷不防被他嚇了一跳,剛想問個明白,卻猛然察覺到眼前人有些不對勁。

這天清晨,當破曉的曙光沖破烏雲,連日來淫雨霏霏的天空終於開始放晴。

羅疏這才松了一口氣,連忙起身替他開門,一邊開門一邊小聲數落:“你怎麽這時候……”

卯時一刻,韓慕之走出內宅,前往二堂點卯,自始至終都在心神不寧地等待羅疏與自己照面,然而直到最後吏卒散盡,他也沒有看見羅疏的人影。

“是我。”門外響起齊夢麟低沉的聲音。

陪在他身邊的陳梅卿對他的失神了然於心,於是此刻一忍再忍,終於忍不住上前向他道破真相:“慕之,羅疏她已經走了……”

“誰?”羅疏望著房門低聲問,眉頭不自覺地蹙緊。

“你說什麽?”韓慕之瞬間睜大雙眼,難以置信地望著自己的同僚兼摯友,“為什麽你到現在才告訴我?”

這天夜半,羅疏在床上輾轉了半天也睡不著,索性起身替自己收拾行李。哪知就在紮好一個包袱的時候,卻聽見自己廂房的門被人篤篤敲響。

“這還用問嗎?”陳梅卿面無表情地凝視著韓慕之,對他如此失控感到由衷的失望,“我不希望你像個傻子似的去追她,你別忘了,你是這一縣之主。”

齊夢麟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宣言,讓韓慕之徹底陷入了絕望——這是他第一次清醒地認識到自己輸了,輸給了這個平素最被自己看不起的紈絝子弟……

“我是這一縣之主又如何?”韓慕之慌亂地瞪視著陳梅卿,怒氣騰騰地反駁他,“自始至終,都是你在把我當成傻子!”

“我當然在乎,”這時齊夢麟頭也不回地回答他,語氣裏充滿了不屑,“可我寧願與齊府同生共死,也不會拿她的感情和你做交易,這對她不公平!”

陳梅卿聞言呼吸一窒,還沒來得及替自己申辯上一句,便眼睜睜地看著韓慕之拔腿跑出了儀門。

說罷他作勢就要往外走,韓慕之望著齊夢麟決然的背影,竟然倉皇地站起身將他叫住:“等等!齊夢麟,你當真不在乎自己的身家性命?”

“唉,胡鬧,胡鬧!”他憤憤地跺了一下腳,只能無可奈何地追了上去……

“我是蛆蟲又如何?”齊夢麟冷笑一聲,撣了撣衣袍站起身來,雙眼毫不畏怯地與韓慕之對視,“少拿你自己害怕的那套來威脅我,告訴你,將來我就算是一文不名,只要羅疏還要我,我就不會同她分開,你還是趁早死心吧。”

此刻汾河渡口之上,羅疏拎著包袱踏上了一只箬包船,卻轉身悵然若失地站在船頭,眺望著帶給自己無限回憶的臨汾城。

韓慕之緊抿著嘴唇不說話,落在太師椅扶手上的十指,卻在微微發顫、指節泛白:“齊夢麟,你別自以為是了,你不過就是個在民脂民膏裏翻滾大的蛆蟲。”

盡管這裏曾經是禁錮自己的囹圄,盡管自己早就立誓總有一天要離開,然而真正到了離別這一刻,她的心中依然留存著種種不舍。若說生如長河,這段人生最美麗韶光裏的記憶,就是牢牢紮根在汾河裏的水草,任它流水無情,也要固執地廝守著這片土地。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說啊,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這時齊夢麟狐疑地盯著韓慕之,卻見他板著臉不肯回答,臉色就慢慢地變了,“你是在拿她要挾我嗎?韓慕之,你知不知道現在我有多慶幸,羅疏她沒和你這種卑鄙的家夥在一起!”

於是羅疏望著晨光裏朦朦朧朧的臨汾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是給你提個醒罷了。”韓慕之面對齊夢麟鄙夷的雙眼,卻只是冷漠地回答,“自古天道好還,你府上做過多少不光彩的事,又何需我來道明?羅疏跟著你,遲早也會受牽連,你為什麽不替她多考慮考慮?”

恰在此時,岸邊一道步履匆匆的人影突然闖入了羅疏的眼簾。她的心尖遽然一痛,下一刻只能怔怔地望著岸上那個人,心中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是他與她人生中最後一次相見。

齊夢麟聞言倒抽一口冷氣,震驚地瞪視著韓慕之,喃喃道:“韓大人,你這話就有點不上道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