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氣自華

“不急,我星夜兼程從太原府趕到臨汾,跑了足足六百裏地,又幫忙剿匪,你還不讓我歇一歇?”齊夢麟伸手一撈,接過連書不知從哪兒弄來的茶,端著杯子吹了吹,“至於那些手下,我已經打發他們先去平陽衛報到了。”

很快天色大亮,陳梅卿忙完手中事,見齊夢麟還大大咧咧地坐在庭中,便走上前與他搭話道:“齊大人,這會兒您不是應該去平陽衛了嗎?怎麽還待在這裏?您的那些手下呢?”

“大人英明,您麾下這一隊人馬,昨夜來得真是太及時了!”陳梅卿賊眼彎彎地笑著,忽而話鋒一轉又問道,“卻不知大人為何半夜進城?”

此刻縣衙大堂前一片哀鴻遍野,被打得頭破血流的徐仵作只能潦草地包紮好傷口,便趕著救治其他傷員。在平陽府醫學裏的太醫趕到前,少數沒受傷的人自覺地擔任起救護工作,陳梅卿和羅疏更是責無旁貸地忙裏忙外,唯獨齊夢麟袖手旁觀,悠閑地坐在連書搬來的一把交椅上,處處以大功臣自居。

齊夢麟聞言心中一驚,覺得真相有點難以啟齒——他原本是想擾人清夢,半夜鬧進縣衙吵醒羅疏,趁著她全無防備時,在她面前好好炫耀一下自己的威風的。哪知馬隊半夜抵達臨汾時,他卻發現城門洞開,把守城門的士兵一個鬼影子也不見,倒是縣衙的方向火光沖天,隱隱有廝殺聲傳來,因此他才慌急慌忙地趕來,歪打正著地替他們解了圍。

韓慕之看著手中的護書匣,心中忍不住想起解救自己脫困的齊夢麟,目光一動,仍舊悄悄將匣子放回了原處。

“咳咳,這半夜進城,純屬巧合。”齊夢麟立刻一本正經地回答,又一臉鄙視地掃了陳梅卿兩眼,不悅道,“難道本官半夜到了城外,還得等到天亮再進城?”

看來亂賊中並沒有混入別有用心的人,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嘿嘿,不敢不敢,下官只是覺得這錦衣夜行,實在不符合齊大人您的個性哪。”陳梅卿嘻嘻笑著。

這時他仍不敢放松,又伸手抽開書架上的一個暗屜,從裏面取出一只護書匣,打開數了數其中的文件,確定一封沒少,緊皺的眉頭才欣慰地松開,如釋重負。

就在他倆插科打諢之際,卻見羅疏手捧著傷藥走到二人跟前,滿臉疑惑地對陳梅卿道:“陳大人,縣衙外有個老人家自稱是您的父親……”

蒙蒙天光照亮了滿目瘡痍的縣衙,讓韓慕之的一顆心如墜谷底——衙中到處都是傷員,亂匪如同颶風過境一般,將攻陷的地方砸得七零八落,大堂被破壞得尤為嚴重。他一時顧不得其他,立刻丟下旁人獨自沖回內宅,直到看見書架上的官印還在,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她話音未落,陳梅卿已二話不說地沖了出去,奔跑中臉色由白變紅,再由紅變青,倒好似來到門外的不是他的老子,而是廟裏的天王老子。

喧囂了一夜的風波就此平息,眾人終於重返縣衙,這時東方也已經露出了魚肚白。

此刻站在大門外的,是一個紫赯色臉龐、身材胖圓的老人家,身上穿著破舊過季的夾襖,手裏拿著一根趕羊的鞭子,當然,身後還跟著四只怯怯的肥羊。他一直饒有興趣地琢磨著縣衙被亂賊砸壞的大門,想偷偷拿走兩個黃澄澄的門釘,又怕兒子知道了生氣,才忍住沒動手。

騷亂的形勢果然如齊夢麟所言,兩百騎兵參戰後,原本囂張的亂匪很快就被殺得節節敗退。作戰的騎兵從高處刺落長矛,招招斃命,攪得亂賊血肉橫飛。這一場反擊的水準,與鄉民間的鬥毆有如天壤之別,一幫烏合之眾見官軍動起了真格的,頓時全作鳥獸散,化整為零地潛回各自門戶,臉一翻就變成了清白本分的老百姓。

這時陳梅卿剛一閃出大門,恰好與自己的父親四目相對,頓時眼睛裏便火花四濺地發起怒來:“爹!你怎麽又來了!”

這時幾名門子已經利落地跳下墻,尋來一張梯子架上墻頭,小心翼翼地將韓慕之和羅疏扶了下來。

“哼,縣裏昨晚出了那麽大的亂子,你還當我不知道?”陳老爹故意板著臉道,“自己家明明就在城外,非要住在縣衙裏,一年裏倒有十一個月不回家,現在可好,吃虧了吧?快過來給我看看,人有沒有出事?”

“喂!誰說要救你的啊!”齊夢麟瞪眼大喊,待要放手,卻根本甩不掉難纏的陳梅卿,只能一路抽抽著腮幫,像丟燙手山芋一般將他丟下地。

“我人好好的,能有什麽事?”陳梅卿憤憤地反駁,卻還是無可奈何地走到父親面前,一邊任他東碰西摸,一邊苦著臉抱怨,“你怎麽又牽羊過來?”

“哎唷,多謝齊大人!”這時還沒等羅疏答話,陳梅卿已從一旁擠了過來,彎下腰牢牢抓住齊夢麟的兩條胳膊,就勢跳進了他的懷裏。